去颧骨凸起得像覆了两个鸡蛋壳。从背面看,恍若一堆皮包骨的骨头架子套了空荡荡僧衣在山里行走。
瘦得实在不正常了……但绝不是因为饥饿才这样瘦。
姜遗光见过饥饿的人,远的且不提,柳平城里就有一直吃不上饭的穷苦孩童,只能整日挖野菜找野果,后来出去一趟见得更多。
吃不饱饭的人哪里还会在意衣着?饥荒中的人手脚干瘦细骨伶仃,肚子却如怀胎妇人一般不自然地发涨,因为里面积了腹水。
这群僧人虽浑身上下瘦削如骨,肚子却不见鼓胀,僧袍也穿得干干净净崭新连补丁也没有,头脸耳缝间不见污垢。
这说明他们并不是穷困得吃不饱,那又为什么会瘦成这个样子?
这群僧人的寺庙应当就建在山中,僧人们是出来打水的,一人一担水晃晃悠悠往深山里走。若不是来打水,恐怕也不会发现他。
他一路跟在后面,和救他上来的那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两眼不断看向四周记下路线。
出了山谷后往上爬山,爬到小山坡后就能看到远处半山腰当中建了一排高大房屋,飞檐露出半边角和下方暗红的砖墙。
看上去还是一间不小的寺庙,也难怪会派出这么多僧人来打水,想来寺里用水不少。
山中风大又湿冷,姜遗光顶着还在慢慢渗血的一脸疤跟在人群后走上山路。
一路都是青翠发绿到叫人几乎生出寒意的松柏,间或夹杂着些果树,柿子树枇杷树一类,小小的果实夹杂绿叶之中,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很快就来到了庙门前。
的确是一间大寺庙,入门便见着宽阔石砖广场,正当中一座小殿,殿前高高香炉,白烟袅袅,香炉东西两边各走一丈远,分别立了一座铜钟。
庙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二十来个人大多都是和尚,夹杂一二香客。
姜遗光偷偷扫一眼,试图从里面找到可能是入镜人的人,却一无所获,香客也好僧人也罢,全都瘦削得古怪。
不仅如此,他此时的样子应当很糟糕,以至于那群人看见他的脸后都厌恶地移开眼睛,捂嘴窃窃交谈。
就像回到了从前柳平城被当做灾星的那段时日。
殿中供奉着什么东西,姜遗光本以为和其他寺庙一样进殿后先摆着弥勒佛,可当他走近后才发现,那佛龛上……竟是空无一物。
他立刻移开眼睛,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可不论是来往的僧人还是偶尔出现的一两个香客,似乎都没有对这空荡荡的佛龛生出什么疑惑。
他们和镜外其他虔诚的佛门中人一样,恭敬地跪坐在蒲团上磕头,起身上香。
是因为他们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东西?还是因为他们并不以为奇怪?
姜遗光没有问,跟着进去拜了拜,奇异的是……
当他站直身的一瞬间,他竟真的看到佛龛上供着一个……像是佛像的什么东西?瞬间涌起的心悸感让他在原地僵了一瞬,强忍住要逃跑的冲动,半天才慢慢地、镇定地直起身。
奇怪……当他完全站直身看过去后,佛龛莲花座上依旧空空如也,叫他疑心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那是佛像吗?
也许是吧……
一回想,姜遗光发现自己竟想不起它的样子,只有突然涌上的格外强烈的不安和心悸。直到现在,他的心仍旧扑通扑通跳得急促。
这间寺庙很危险,需更加小心行事才好。
拜过佛以后,姜遗光顺从地跟着那群打水归来的僧人拐道从偏门进后院。
后院的屋子也盖了两排,种着青松梧桐与榕树,茂密如盖。打头一间明亮正屋门正敞开,屋里有个枯瘦老僧正在念经,那群僧人都挑着水进后院了,带他来的人领他站在屋外等候。
等老僧念完经了,才敲门领他进去,说明来意。
姜遗光在路上就和那群人报了假名,说自己大名宋霜,他今年生辰过了本该是十七岁,也报小了一岁道自己刚过十六。
若这群人有什么神异之处,看出他在说谎,到时改口也不迟。
老僧念一句佛号,没有怀疑他说假话,也没有对他此刻这张可怕的脸有什么反感。问过姓名年纪,叫他读了一卷经后,见他虽然容貌已毁,但能识文断字,念经声音清亮大方,便道如果他愿意拜入佛门,今日就可给他剃度,先在庙里干活,苦修一段时日,等他的诚心被大家都看见了,就可以真正拜入佛门了。
姜遗光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或许破解死劫的关窍就在寺庙中,他需要想办法留下来。
过了老和尚这一关,领他来的那僧人态度也好了几分,拍拍他肩:“我带你先去洗漱换身衣裳。午时过后就去前面剃度。”
姜遗光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行礼,他目光清正,满脸伤疤也显得没那么难看了:“多谢师兄教我。”
进房后,倒了盆水,姜遗光才从水盆倒影中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
由于他着急脱困,不断以石壁摩擦脸颊,以至于左边脸上一大块血肉模糊,现在不流血了,就变成了惨白透粉的一层光秃秃又嶙峋不齐的肉,看着十分怪异。
右边脸还好些,也蹭破了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