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仙山吏见了他,倒压着嗓儿对他道,“小娃子,脚步放轻些,玉鸡卫大人来了,正同你爹谈事呢,莫去搅扰了他们。”
听到“玉鸡卫”这三个字,方惊愚浑身打颤,胸腔里翻涌的怒意便似被浇了一盆冷水。连武艺超群的爹尚不是其对手,玉鸡卫是他的梦魇,是一座尚不可越的高峰。
他当仙山吏们的话是过耳蝉噪,悄悄踅到正室前,趴在槅扇底偷听。
果不其然,室内一阵震天价响,是琅玕卫在咆哮:
“老伧夫,我杀了你!杀了你!”
玉鸡卫的声音在槅扇后响起,饱含笑意。“琅玕卫老弟,你大病未愈,还是莫要这般激动心神呐。”
老者似是出手拍了拍琅玕卫的肩,陡然间,男人的怒吼偃息下去,转作痛苦难耐的喘息。过了半晌,又听得玉鸡卫嘿嘿笑道,“令郎既生为白帝之子,罪愆甚重,如今苟延得性命,已是大幸,你又有何不满?”
“驴的……”
“话说回来,老夫也得幸做过一回令郎的孤老,滋味甚美。琅玕卫,你确是教养出了一株倔直苗子,不论如何揉搓他,他目中皆似有灼灼星辉,不曾低折过颈子。”玉鸡卫笑叹道,“可惜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像他这样的娃子,太刚、太硬,注定活不长久,想必再过半月便会命丧九幽了罢。”
果不其然,听罢他这些话,琅玕卫吼啸如雷,“我要骟了你,老獠奴!要将你那二两肉剁了,拿去喂狗!要你爹妈被拴在棚栏里,教你们世世代代被头口入!我要杀了你!”
一阵猛烈的厮打声响起,砸磓声宛若暴雨疾风。方惊愚再也无心情听下去了,觳觫着、踉跄着回到别院。
他趴在院里的水凼边,干呕了一阵。天与地似一只漩涡,来回转动。张眼闭眼,都是兄长的影子;两只耳畔,玉鸡卫的污言秽语又时时回荡。月亮出来了,萧疏竹影披在身上,日头在云后蒙蒙亮,他依然瑟缩在石头上,直到呕净胃袋里的酸水,甚而吐出了微绿的胆汁,忽然间,一个念头似霹雳般照亮了脑海:
方悯圣不会再回来了。
刹那间,呜咽声涌上喉口,方惊愚泣不成声。
一日一夜过去,内院里一片狼藉,残花败叶躺了一地。方惊愚一步一跌地走到正室前,玉鸡卫似在与琅玕卫恶战一场后离去,房中静无声息。绝望如一片惨雾笼住府园。
他屈下膝,跪在槅扇前,用力叩首,直撞得头上青紫。
他大声道:“爹,求你磨砺熬炼我!我虽不比悯圣哥,如今却能贯炁于骨,能走路、可持剑。求你授我剑术!”
室中鸦静雀默,过了许久,久得连方惊愚都以为房中无人,方才有一个锯木般嘶哑的声音响起:
“学剑……又有何用?”
男人嘶声道:“我琅玕卫一生战功赫赫,最终还不是落得吃下眼食的下场?休说守候蓬莱了,连一个儿子都守不住!”
“为了报仇。”方惊愚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又重重磕了一响。
“报仇?一个儿娃,倒也讲起这些胡话来了!学了剑便能对付玉鸡卫么,瞎胡闹什么!”
方惊愚几乎咬碎了牙,又磕了一记,道:“为了守住蓬莱。”
这是兄长的心愿。兄长尚在府中时,曾同他自豪地道,自己要恪守方家祖训,护卫蓬莱黔首,承袭琅玕卫之名。
房中的男人沉默了。
方惊愚仰起头,昂声道:“爹,我虽不中用,却也确是琅玕卫之子!方家祖训是‘身先赤胆死,竭忠事帝躬’,我也理应世代卫守天家。悯圣哥虽是先帝之子,却也是天家一员,我也身负守护他的使命!”
“一派胡言!”
突然间,琅玕卫大声怒斥。槅扇微启,一只胭脂红地的药碗摔了出来,碎在方惊愚面前,滚烫的药汤溅了他一脸。
“我拼尽全力施展剑术,尚且不敌玉鸡卫。你这一个细碎娃子,能同他周旋多久?守候蓬莱,说得好听,你的心思却全在替悯圣报仇上!何况你若报仇失败,方府便会被你牵下水,你担得起这责么?”
方惊愚垂首跪落,沉默不言。
过了许久,他忽而道:“那我若不再是家中人,是不是就不会连累方府?”
男人似是因他这话而感到愕然,默然无言。
方惊愚慢慢站起身来,挺直了身板。一直以来他皆卑葸如走兽,在地上爬动,而今第一次似人一般直身挺立。萧萧寒风里,他的身影好似一杆青竹。
“自今日起,方惊愚再不是琅玕卫之子。”
他斩钉截铁道,目光里有鲜血淋漓的决意。
“是死是活,皆与方府无干!”
第25章 此身成刃
自某日起,蓬莱街头多了一个小叫花子。
那叫花子模样古怪,身上穿一件泥金竹纹旋袄,衣料却甚好,看得出是出自大户人家。他怀里抱一柄竹节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一双小鹿一样惊惶的眼觑着人。然而无人知晓,那漆溜溜的眼底藏着刻骨的仇恨。
他常缩在茶社、酒肆外,等着食客将喂狗的肉骨头扔出,再与恶犬厮斗争食。有时他则会在沟渠下游处等着势家的仆役倾倒的剩米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