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然。陆依山不自觉想起了一个人,白衣下的铮骨,总是能轻易戳中他心上的柔软,陆依山顿时连那点不喜也抛却了。
春日迟迟,午后的日影渐渐游转到了窗下,在半干的笔墨间细分出一片明暗。
刘晔忽道:“齐耕秋身故,詹事府唯一的太傅之位也空出来了,以父皇心性,不知会给孤再指个什么人来。”
教导东宫恒乃关乎国本的大事,眼见、才学、品阶缺一不可。放眼当今朝堂,古文派人才凋零已非昨日之事,今文派固然鼎盛,但虑及叶相曾牵涉壬寅宫案,圣上未必肯让太子与今文派走的太近。
思来想去,陆依山也没个头绪,只好宽慰道:“留齐氏那等佞幸在身边,与其有日酿成肘腋之患,不如就叫位置空出来。殿下如今已学有小成,贻误些时日也不打紧,早晚能补回来的。”
正开导间,容清隔帘回禀:
“殿下,新就任的詹事府伴读到了,正在殿外听宣。”
刘晔与陆依山对视一眼,皆自诧异。刘晔叫宣后,向陆依山道:“说曹操,曹操便到,督主先前可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陆依山摇头,思忖着道:“伴读而已,究竟不同于太傅之职,许是圣上青眼瞧中了谁家俊哲,指来给殿下做个伴。不过眼下这位......”
帘栊轻动,眼错不见地晃出一道白影,惊鸿游龙般,身携和风澹澹。
陆依山的话头即刻打住了,忽作一笑。
“殿下别说,”他手指搭上束袖,信口道:“眼下这位,咱家可是熟悉得很呐。”
*
“晚生观澜,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衣纤尘不染,语调如珠落盘,倒是衬得起这满室翰墨。刘晔正襟危坐,目光垂向地上请安的年轻后生,念念道:“凭风、观澜......你是老叶循的儿子?”
这话问的实则有些唐突,叶观澜不卑不亢地回:“回殿下,家父叶循膝下三人,晚生齿序为二,临洮总兵叶凭风正是晚生的兄长。”
“口齿且算伶俐。”刘晔哼一声,“父皇不是素来不喜孤与今文派来往么,怎的今日却肯让叶循的儿子给孤做伴读?”
叶观澜眉宇间柔和,隐隐流转着一派沉静儒雅气度。他与东宫相差不了几岁,却能不动声色地化解了来自这位小太子的莫名敌意:“学识无分今古,不辨泾渭方成其深。皇上并非不让殿下亲近今文派,只是希望您能海纳百川,融贯古今,成就君王气象。”
刘晔眸光轻动:“真的吗?”
叶观澜衔笑说:“至于晚生学识,离登堂入室还相差甚远,更谈不上什么畛界之分。圣上指派晚生来,不过做些濡墨点茶的小事,殿下不嫌弃就好。”
刘晔两手交握,置于膝面,听了叶观澜的话,拇指盘算似的在袍袖下打着圈,倏尔一顿。
“孤身边的秉笔小僮也不是谁都能做的,父皇既允了你来,想必你身上总归有些过人之处。既这样,孤眼前这篇《孤馆灯青》乃董其昌的真迹,你照样临摹来,让孤瞧瞧你的笔力。”
他这般吩咐似顽似真,言语中似有几分为难之意。储君原不是刻薄的性子,陆依山一时也拿不准刘晔这样做,究竟意欲何为。
此时却见叶观澜沉着起身,从笔山上握起那只紫峰狼豪,刚要舔墨,却发现砚池已干。
刘晔坐身不动,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叶观澜微不可查地叹了气,刚要挽袖,只听陆依山在旁道:“等一下。”
陆依山走到叶观澜身旁,戴着束袖的手摘下骨扳指,扶起了墨锭。
“咱家替公子研墨。”
他是从身后贴过来的,错开一小步,与叶观澜的姿势形同半抱。他蟒袍上熏染的沉水香,顷刻间盖过了屋内原有的墨香与花香,使叶观澜一时有些透不过气来。
九千岁侧颜清峻,公子却一眼不曾旁顾,像是生怕勾起那些不合时宜的旖思。然而叶观澜越是目不斜视,陆依山越想撕破他正经的伪装,这跟完璧最能勾起人们的破坏欲是一样的道理。
叶观澜提笔蘸墨,看到陆依山扶着墨锭的手虚拢成拳,在笔头探过来的一刻滑动向下,拇指抵住圆端,轻轻摩挲着。
……真是个混蛋。
这手势没法不让叶观澜想到别处,耳后有如火燎。随着两人距离的不断拉近,陆依山的气息越发强势地压过来,他根本退无可退。
也不想退。
陆依山火烫的胸膛抵在侧肩,意外有一种说不出的熨帖,这让叶观澜觉得心安。
一竖一横、一钩一挑,笔意纵逸,劲力内显。
东宫叫临的是玄宰笔法,公子却在一些横画上汲取了行草的狂放精髓,尤其写到“用舍由时,行藏在我”一句时,索性侧峰走笔,一蹴而就,收笔处更见勒石铸铁般的刚健锋芒。
刘晔眉头微拧:“这不是董玄宰的字迹。”
叶观澜敛袖道:“《孤馆灯青》乃东坡早行途中抒发胸中块垒之作。董玄宰的书法虽然飘逸,字里行间写尽壮志难酬的苦闷,但居士的另一重胸襟,却非如此空灵笔法可以承载的起。”
“何谓另一重胸襟?”
“殿下且看诗文末,用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