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了。”齐耕秋抬袖洗茶,神情冷漠地说道。
他的话里带刺,精准戳中了曹鹧尤的痛处。曹鹧尤气恼之余,昔年的烈火脾性却像漏了筛的沙子,涓涓流逝不复当初。
看着轻描淡写的齐耕秋,曹鹧尤心头倏忽掠过一丝忌惮。
刀口舔血求来的功名,便在这些言官清流的三言两语间,灰飞烟灭。曹鹧尤做了一辈子的铁鼙悍将,刀口饮饱了活人的鲜血,却是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杀人不见血的可怕。
“看在昔年我受百官弹劾,齐大学士还肯替我说句话的份上,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我这便取了这妖人的性命!”
曹鹧尤说罢猛地转身,大步抢到驿站硬得能硌穿人骨的床榻前,伸手扼住遍身散发着血腥臭气,仅用一张破草席掩盖的伤者咽喉。
骨是梗的,轮廓分明,曹鹧尤只需稍一使力,就能轻松了结对方性命。而当此时,床榻上的伤者俨然感受到危机般,于昏睡中发出一声无力痛吟。
若非亲眼得见,曹鹧尤实难想象,把西北八州搅得天翻地覆的四相,竟会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草莽汉子。
“就算你这会杀了他,也不过是杀了南屏阁中一个最不起眼的老把式。公爷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四相。旁人会觉得公爷小题大做,再不济,罗织个滥杀无辜的罪名给你安上,左右公爷对此也不算陌生了。”
齐耕秋悬壶高冲,待茶香四溢,轻轻放下,“方才是我失言,公爷这一击下去,不仅换不回您的儿子,于您自身功业而言,亦无所助益。”
曹鹧尤掐颈的手一松,“你说他是南屏阁的人?”
“阮平,小名狗儿,别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当年也是云贵大山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川陕总兵剿匪,悬红榜上他位其二,居他上头的正是眼下名声大噪的南屏阁主,陆崛殊——”
齐耕秋看着震惊无匹的曹鹧尤,笑笑,“公爷何须诧异,陛下不也说过英雄不问出处。不过那总兵也委实贪功冒进了些,恨不能将天下凡有的罪名都往二人身上安,以显示自己劳苦功高。下官看不过眼这等赃吏行径,上书说了几句公道话,劝陛下漫要黩武太甚,这才给了他主仆二人脱身之机。”
听到这里,曹鹧尤蹙额:“既然都已脱身,怎的又假四相之名,兴风作浪?”
“我查过此人在十二都司的记档。他自入行伍以来屡建功劳,却无一例外被人冒领。对方自恃官高一级,偶然得知陆崛殊二人的盗贼身份,便屡屡以此作为要挟。陆崛殊虽未置可否,阮狗儿却忍无可忍,三月前他愤而出手,杀了那名贪得无厌的千户。未料此口一开,竟引得官对府积怨已深的各路豪强争相效仿。十二都司的水被搅浑了,却给了陆崛殊振臂一呼的机会,再无人提及他落草西南这回事,阮狗儿,哦不,是阮平跟着尝到了甜头,于是四相横空出世。”
齐耕秋拨弄着茶盏,不疾不徐:“今次使团出关,他故技重施欲再行截杀之事,却在中途认出了我。阮狗儿还算念恩,手下留情反连累自身被捕,公爷说说看,我若不保全他,岂非有忘恩负义之嫌?”
曹鹧尤哽了下,他想不到一个小小武林把式身上,竟有着这么多曲折离奇的过往。
然迟疑不过片刻,他又加重了手下力气。
“纵使阮狗儿昔年曾受冤屈,而今四相趁乱为祸一方,残害百姓,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为大梁武将,杀此盗跖乃职责所在,与功过何干!”
“啪!”
茶盏重重扥在案沿,发出的巨大声响连曹鹧尤都被唬了一跳。
齐耕秋面容扭曲,因为隐忍而绽开的三道青筋小蛇也似,攀附在前额狰狞而惹眼,“盗跖,何谓盗跖?陆崛殊何尝不是草寇出身,只因在这一场动荡中立了首功,在朝在野便得人尊称他一句刀宗,凭什么!乱世英雄盛世贼罢了,就像从前的晋王……”
话音戛然而止,齐耕秋咬住话头,没再往下说。
曹鹧尤被慑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齐耕秋此人一副书生做派,寡言静默,待人不即不离克奉中庸,行事不偏不倚乃至迂阔。除了写得一手好青词,似再无可取之处。
而今见他展露出这般疯狂面目,曹鹧尤惊愕之余,连问罪的心思也淡了。
齐耕秋看在眼里,话锋陡转,“余者不论,公爷自个儿不也该深有体会?”
曹鹧尤心弦激颤,一片阴翳悄然爬上眼底,“什么?”
齐耕秋冷笑:“公爷戎马半生,驱逐鞑虏、收服三卫,曾立不世之功!即便同他方时绎的万里平戎策相比,也不遑多让。怎的他就能稳坐公卿之位,女儿尚贵婿,荣升国丈指日可待。而公爷却在将近半百之年仍要浴血前线,甚至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折了进去。公爷该不会以为,这一切都是时也命也?”
汗珠沁了出来,曹鹧尤槽牙紧咬:“你到底想说甚?”
齐耕秋起身,对他仍旧扼在阮狗儿颈上的手视若无睹,拉高了被角,“说来这阮平虽发自畎亩之中,见识却非比寻常。你可知他被官军围剿之际,口中喊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齐耕秋稍顿,神情逐渐耐人寻味,“宁为乱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