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了他在这里。
“是我太轻忽,想到他们或许会找人证的麻烦,但怎么也没想到,曹鹧尤竟会直接痛下杀手。”叶观澜嗓音低哑,眼眶底的血丝密到骇人,便是西北战事吃紧那会,他也没憔悴成这副模样。
“公子已经尽力周全了。”曾雉咕哝着说,“你安排他们外逃,是李家执意要办完儿子的亲事,才延宕下来。公子实在不必太自责。”
“不,”叶观澜摇头,声音放得愈发轻,“李家的亲事是一早就定下的,若非因为我,他们本就不必外逃。”
曾雉仿佛要将胸中郁气一抒而尽,重重叹息:“世能祖祖,鲜能下下。此事一出,直隶官场搅混水的搅混水,瞧热闹的瞧热闹,谁又还记得,北勒河底多出的这条枉死冤魂。”
闻言叶观澜转过脸,清亮如湖泊的眼眸写着认真:“我记得,曾兄也一样。祖祖为亲,下下为君,大梁朝堂有你这样的御史,那些河底的亡魂就不会一世含冤。”
曾雉行将湮灭的意气,就让这样一句话重新引燃。
他拖着那只伤腿,迎着河面,缓慢地趋前几步。浪头拍来时,他还是迟疑地站住了,却在踟蹰几秒后,坚定地继续向前。
“燕国公状告督主种种,无非在指异象之事为子虚乌有。但天象有假,所言之事未必不真,如能证明混元妖社仍旧猖獗于世,那么咱们对于漕帮的清查也就名正而言顺了。”
叶观澜道:“话虽如此,仅凭几本经书和三五信徒,也可以说是广元寺案的余孽,不足以成为大兴搜查的理由。”
曾雉又一次陷入沉默。
等他再开口时,河面上已撒遍碎金一般的落日余晖,折进他眼中,如萤烛微光熠熠不灭,终是耀亮了那双眸里原已黯淡的山河。
“我翻看过叶总兵的陈词,那书商之后刻印的《十诰经》,皆为拓本而来,伙计并不清楚最初的印模去了哪。我想燕国公许是担心,重要物证流于人手会对自己不利,但这样一来,反成了指认他私结妖社、煽动乱党最有力的罪证。如果我们能找到那块印模,今时困境或许就能迎刃而解。”
叶观澜思忖道:“这么要紧的东西,他兴许早已毁了也未可知。”
曾雉道:“正因为至关重要,以燕国公的脾气秉性,才不会轻易毁掉。无论如何,咱们都要试一试。”
叶观澜沉吟有顷,说:“我这便知会陆阁主,让他挑几个得力的阁中密探,夜访国公府,看能否找出一些端倪。”
曾雉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他没再接话,只是长久注视着落日余波,眼底的光点愈耀愈亮,逐渐连缀成星辉,璀璨无限。
他在心中暗下了一个决定。
*
“久仰曾御史刚正之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怪道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总算信了。”
曾雉坐姿板正,侧看就像一柄削薄的刃,听了燕国公的话,他几乎脱口而出道:“下官年前才过三十一岁生日,早已不算少年。”说完大概又觉生硬,勉强挤出个笑,但怎么看都像王八残了背甲——假得没边。
燕国公也是没想到有人说话这般口无遮拦,哽了下,旋即跟没事人似的,继续谈笑风生。
“曾御史代天子巡狩,自是一路奔波辛劳,又听闻您鲜少与人交游。今日大人能拨冗赴约,实为曹某之幸!”
曹鹧尤举杯,“我敬御史大人。”
以燕国公的身份身份,实在不必对一个七品御史礼贤下士。但后者全无感激的意思,只顾僵坐着不动,这让燕国公举杯的手显得有点尴尬。
孚渡刚想发作,被燕国公一记眼风止住。
曾雉又是干巴巴的一句:“下官为国家社稷监察地方,行前曾对祖宗庙堂进香盟誓,游历在外,不徇私情,不受请托——有负此心,神明共殛。下官此来非为吃公爷的席面,而是为了谈公事。”
燕国公淡了笑,搁下酒杯问:“哦?大人所指为何?”
席间安排了歌舞,侍女曼妙的身姿如风中细柳,款摆着照曾雉身侧拂来,他却几乎本能地让开。曹鹧尤微蹙着额令丝竹乐声暂停,曾雉仰面挺膺道。
“公爷状告东厂提督陆依山一事,近来无人不知。臣为天子耳目喉舌,当为陛下体察民情。打过北平以来,臣发觉北直隶治内漕帮林立,彼此争强斗殴、窝奸藏邪之事屡有发生。公爷虽不干预地方政务,可漕运之害累及的却是燕地百姓。大宁府欲肃清漕运乱象,原是安藩利民的善政,公爷何苦要阻挠呢?”
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摒开了一切托词,点破燕国公的企图。曹鹧尤一时语结,孚渡怫然道:“明明是他陆依山妖言惑众在先,意图搅乱藩地政务,御史大人怎么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曾雉也是个不饶人的,与他针锋相对道:“国之大者,利国利民。是非善恶黑白,原不在臣的口舌之间,而在民生得失也。”
孚渡还欲再争辩,被燕国公叱声打断:“不得对曾大人无礼!”
孚渡悻悻退后,燕国公摆手让无关人等都出去,提壶自饮起来,他说:“御史大人既说到利国利民,你可知,仅漕运一项收入,便占据了直隶行省每年赋税的十之三四。一条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