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置下告一段落,但燕国公心下的不安反自愈演愈烈。
“郝从流如今也学得刁滑,借口三司主官缺位,一应文书皆绕开官驿,经由督军帐直呈内阁。咱们若要设法打听,他三回里有两回推托着不见,好容易见着一面,边上必定有督军帐的人盯着,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孚渡与一月前相比,从容气度荡然无存,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公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得想个招啊。”
“想招?”燕国公盘腿坐在榻上,屋里没有点香,他冷哼一声,“本公还有什么招可想。天子日前一道旨意,明摆着是在拉偏架,郝从流不痴不傻,能看不透其中关窍?清查漕帮,咱们是插不上手了。不过眼下,本公更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
燕国公将面前邸报推过去,孚渡看完不解其意,“这不是绥云军呈送镇都的捷报么,公爷以为哪里不妥?”
燕国公道:“历来大军告捷,细数战功时无外枭首、虏敌、缴械几样。你瞧这一封,样样都提及了,偏偏在缴获的兵器甲胄上一笔带过,更提都没提同都督府交接之事。你不觉得事有蹊跷?”
“公爷的意思……”
燕国公牙关紧咬,半刻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本公担心,别是那批缴获来的精铁出了什么岔子。”
孚渡微怔,面上随即跟死人脸似的青白交织。
须知此前精铁走私之事,不过是存了个疑影儿。
军械所不翼而飞的马具,通关文牒上虚报的数额,看似都将矛头指向了走私二字上,但说到底孤证难立。朝廷即便想要彻查,也缺少一根将所有这些疑点串联起来的线。
可倘若鞑子被缴获的兵器上有一星半点跟锦衣卫相关的痕迹,朝廷揪住那根线,彻查就成板上钉钉的事。他们行事再谨慎,终究也难做到滴水不漏。
孚渡冷汗“唰”地下来,“公爷,我瞧朝廷近来几个举动,皆大有深意。北境恐怕真的要变天了,咱们不能不防着万一啊。”
燕国公当然明白孚渡口中的“以防万一”所指为何,但真要走到起兵举事那一步,又岂是上下嘴皮子一碰那么简单。
他沉默着走到鸟笼前,刚舀起一勺鸟食,门外忽又传来通报声:“公爷,镇都来信,兵部侍郎袁荣景奉旨劳军,不日就将亲赴北平!”
有梁一朝,代天子劳军向来是礼部的差使,几曾轮到兵部越俎代庖。何况是有调兵之权的兵部左侍郎?
话音才落,隼遽然振翼,长柄勺被带翻,磕在笼沿发出咣当声响。鸟食撒落一地,燕国公的脸色在呕哑刺耳的鸟叫声里瞬间大变……
“曹鹧尤果然坐不住了。”
陆向深屈指,听着“嗖”的一响,印有“敲山震虎”四字的骨牌应声倒下。
“阁中密探夜以继日地盯着,发现燕国公不仅在暗中调动驻军,更秘密遣人前往大宁、大同两卫活动——那里面可有不少是他从前的旧部啊!”
陆依山掌心摩挲着酒杯:“老郝没拦着吧?”
“哪能呢,”陆向深又是一记核桃仁发出,“啪嗒”脆声再次响起,“郝从流可是个人精,圣旨字里行间都写着偏袒二字,他掂量局势,知道该倒向谁。”
陆依山道声“那就好”,“大同府那边也招呼一声,人老了难免念旧,燕国公和旧部过从亲密些,不值得大惊小怪,由着他去就是。”
陆向深“噗嗤”一笑,调侃道:“督主大人何时这般通情达理了?”
陆依山饮一口果酒,甜香在齿颊间漫开,他散漫地说:“谁让公子去前有叮嘱,咱家惧内啊。”
陆向深的核桃破天荒射偏了,“嘶,你……”
陆依山把笑一敛,饮干酒:“万事俱备,也得师出有名。以燕国公脾性,他若起兵,决计不会是为了造反。”
“这还不容易。”陆向深撇嘴道,“前遭弹劾风波闹得那样大,镇都却轻拿轻放,曹鹧尤心里不定怎么编排你。主少国疑,佞宦当道,挟持圣意,桩桩件件哪个不足以成为他清君侧的理由?过两日兵部袁侍郎就要亲赴北平劳军。劳军宴督主也要莅临,届时代天子分祚,兵要解刃将要卸甲,可是斩奸除恶的最佳时机。”
陆依山听着就笑了,手扶上脖颈,爱惜地摸了摸。
“被喊那么久的阉竖,总算动一次真格,咱家也算不辜负了。”
第133章 终章(二)
到任不满一年的兵部侍郎袁荣景是不折不扣的朝堂新贵,处事全无老派官员的熟滑。
他既奉旨主持劳军宴,从典仪流程到人员征调,统统未循旧例与东道主也就是燕国公商议,而是径直将宴饮地点定在了四面环山、地气相对和暖的燕山行宫。
燕国公虽不满天使行事倨傲,但行宫距离国公府前后不过数里地,现场卫戍则交由大宁都司一力承担。无论从哪个关节看,都不算坏了规矩,因而也并没有提出异议。
镇都使团抵达北平第三日,劳军宴如期举行。
三声静鞭响过后,一顶龙旗宝幡迤逦而来,至空地中央那棵有着近百年树龄的老松方停。袁荣景立于车首,手捧黄绫袱面盖着的方正大盘,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