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春光中正对上她的视线,昳丽非常的眉目轻挑,划开春风中最烂漫的一笔,哪怕是被捉了个正着也不觉羞赧,仿佛都是理所当然。
陆稹平静地看着她,春风在他的眉梢,他开口问道:“学士今日未午憩么?”
“多谢护军关怀,今日奴婢不怎么困乏,是以没有午憩。”
她捉着他的手稍稍松了松,但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抽离的迹象,反而是任由她握着,指尖与手腕的肌肤相亲,像是能汲取她身上的温暖一般,陆稹又问:“之前的书,学士看完了吗?”
“已看了两册。”
“合学士胃口么?”
“嗯,十分有趣。”
“学士喜欢便好,”他略略挑起了唇角,“书是我从文学馆借阅的,学士若是看完了,便将拿两册先交与我,我还到文学馆处,以便日后再借。”
有借有还,梅蕊讶异地扬眉:“护军去文学馆借的?我瞧着上面做有批注,还以为是护军的私藏。”
他噙笑,神情不骄不躁地,像是温润的玉石:“那便是巧了,因为这些书我早些年间恰好都读过,那时年轻气盛,每逢有所感悟便提笔在旁写下自己的注解,倒让学士见笑了。”
真是不得了,年纪轻轻便能有他这般的功业,她知道他必定读了不少书,人言腹有诗书气自华,他若没有些底子撑在那里,纵使皮相再好,那也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可他不同,一举一动都透着底蕴,梅蕊这些日子未见他,倒将自己的思绪理了个通顺。当日她一直纠结在为何偏偏是陆稹这一事上,费了不少心思,前天望着瓷瓶中的桃花出神时,突然豁然开朗。
她为何觉得不能是陆稹,不过是因为自己面对着他无法将推拒的话说出口罢了,换作是别人,比如赵淳。她一直是晓得赵淳对她的心思的,但她觉得那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些绮思,她于赵淳而言,大抵是同那位夷香苑中的胡姬一般,因得不到才会念念不忘,以至于头脑发热错以为是爱。
她能一口回绝了赵淳,却不能对陆稹的心迹视若无睹,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心思明朗后梅蕊瞧什么都觉得畅快,眼前的护军大人身长玉立,鬓角整洁,怎么瞧怎么顺眼,她此前在意的不过是他是个太监,可后来仔细想了想,这其实也不大碍事。
也不是她就会这样应了他,她还是需要再斟酌斟酌,她不愿意去受那一纸婚书的约束,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要慎重考量的。
梅蕊称赞道:“这些书护军从前就已经看过了吗?”碎发蜿蜒落了下来,扫在他的手背上,撩得他僵了僵,听她继续说,“护军如今连而立都未至,怎么说话这般老气横秋的,年轻时候,年轻时候的护军是什么样的?能写下这样令人惊艳的注解。”
她带着笑感慨,是发自内心的欣赏:“真想见一见这样的护军。”
陆稹却不以为然:“那学士倒不如考虑一下现在的我,比从前要好上数百倍。”他扬起下颌来,很是骄矜的神情,“再者说了,何时的我不是我?学士舍近求远,非智者所为。”
梅蕊扑哧笑了出来,顺道松了手,躬身撑在窗台上,以手支颐看着陆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原来是我疏忽了。”美人面比桃杏更娇,含笑轻声,“护军觉得我是智者么?”
“学士必然是智者。”他欣喜于她话语间的亲昵,不过是称谓改了而已,却显得没之前那样多的隔阂,关系又仿佛更近了些,她在窗内对着他笑:“那我是智者,护军又是什么呢?”
那一缕垂下的发扫过了叠放在书本之上的桃花枝,蕴开的桃花香让陆稹有些恍惚,他情不自禁地牵起缕发拈在指间:“是画地为牢之人。”下一瞬,薄削的唇便吻了上去。
梅蕊纵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却未放得陆稹这一手,霎时面红耳赤,素手一撩就将那缕发挽在耳后,嗔怪地睇了陆稹一眼:“护军这样轻薄,是同谁学来的?”
不待陆稹答话,她便回身去案头上将那两册已经看过的书本拿了过来,递给陆稹:“那么,便有劳护军了。”
“乐意之至。”陆稹接过了书,又把窗台上的书往里推了推,“学士若是嫌桃花看腻了,那么我明日便换一种花送来,杏花如何?一枝红艳出墙来。”
“护军又在说诨话,比之红杏我更偏爱白杏,东风不惜,西子难医,这样的情态才最适合将春色留住,护军也下得了手去折?”她将书册拿了过来,在手里略略翻了下,桃枝就握在她手间,衬得那只手莹白如玉,向他横去的那一眼格外风情,“护军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陆稹有些怅然若失地握了握方才被她捉住的手腕,听她那句嗔怪,挑笑道:“香玉又非学士,我惜了有何用。”
甜言蜜语从他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都不会觉得肉紧,梅蕊心头盛满甜意,像是咬了口才正好的糖糕。但他这般温柔,梅蕊又觉得有些牙痒,许是还未瞧惯,毕竟之前他只在小皇帝面前才有这样的形容。
她的面色突然沉了下来,抬手就要关窗,并轻声道:“这儿人多眼杂,护军还是莫要久留了,快些离去吧。”
话音才落,窗便阖上了,生平头一回品尝道被拒绝滋味的护军大人面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