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了马车,程颂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朝崔元卿冷然道:“你骗我。”
他从来就没有给她自由。
崔元卿被无法言说的幸福冲击,对程颂安的冷淡毫不介怀,他激动地抱住了她:“我做不到放下你,云黛,我们有孩子了。”
程颂安没有吭声,她只是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这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她的孩子,也是她的救星。可是她不愿孩子是为了拯救她而存在,她本该是孩子的依靠,可眼下,她可能会连累它成为罪臣之后。
崔元卿的手覆住她的手,有些微微的发颤,他吻了吻程颂安的发心,安慰道:“什么都不要担心,程家会没事的,相信我。”
程颂安脑中浮出山洞里那个身影,离了他的怀抱,抬起眼眸问道:“我能见思退吗?”
崔元卿噙在嘴边的笑僵了一下,上次思退被薛庭蓉用药物控制,要对程颂安下杀手的余悸还在,他不愿他们再正面碰上。
他答道:“思退不在京城,你找他何事?”
“是为了程家的事,才出京的吗?”程颂安不动声色又问了一句。
崔元卿放下心来:“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那些粮食,便让踏雪带着粮契同他去运粮,以免夜长梦多。”
程颂安有些意外,同时又有些不安。
崔元卿向来比别人多想一步,他看出河南安徽久久无雨,让提前运粮,这不奇怪。但思退出现在私造兵器的山洞里,难道不是他授意的吗?若是崔元卿授意的,他为何不告诉她?那若不是……
崔元卿见她神思不属,有些紧张起来,自那次小产之后,他就成了惊弓之鸟,变的患得患失,他试探着问道:“为何要见他?我已经将真正的挽心安置在春晖园,由祖母看顾她,那个孩子也在,薛庭蓉,她……”
没说出的话意思也很明显,薛庭蓉现在没有任何威胁。
程颂安这个时候并不很在意薛庭蓉的死活,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程家的前途,她心情沉重,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才发现马车是往崔府去的。
她皱眉道:“我要回渔樵山庄。”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崔元卿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沉了沉,她还是不肯同自己重新开始。
他没奈何,只得解释:“程家的一切宅院、山庄皆被查封,包括渔樵山庄。”
不过,程颂安的陪嫁丫鬟都被他提前转在了崔家的名下,海棠和几个妈妈在春晖园照顾永哥儿和挽心,踏雪、阿全和思退去运粮,蔷薇送到长街四奶奶处,余者都发了月银和身契,放归自由。
程颂安的眼泪无征兆地落下来,兜兜转转,她又回到牢笼,她根本从未挣脱过枷锁,乃至现在连个家也没有了。
崔元卿慌乱地为她擦了擦眼泪,心下一软:“别哭,不回崔府,我们去耕读园……”
程颂安捂着脸,靠在车壁上,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她不能太过悲伤,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这孩子既救她免去牢狱之灾,她也该为它好好保重自己。
马车调转了方向,停在了耕读园的门前,程颂安被抱下马车,残阳如血,跟前世将死之时那天的夕阳很像。她望着渔樵山庄的大门,出了会儿神,短短十天,天翻地覆。
重生让她重新拥有了一些东西,但同样也要承受因为她的决定而产生的所有变故。
“看来我不必劫狱了。”
玄武从一株两人合围的柳树后转出来,斜斜倚在树干上,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颓然,看不出一丝喜怒。
程颂安朝他淡淡一笑:“你真没走?”
“真没走,”玄武抱胸懒懒回道,“签的死契,许是得等大小姐死了,我才算破了契约,到时再走不迟。”
崔元卿的眉头聚起一座山,他听不得那个死字。但让人奇怪的是,他不曾对玄武产生敌意。
玄武眯了眯眼睛:“崔大人不喜?”
不等他回应,又朝程颂安道,“那大小姐不如跟属下走?”
崔元卿连生气也顾不上,因为他看到了程颂安的神色已经有些松动,若不是程家的事还未有结果,她怕是就此跟玄武走了。
他强自镇定道:“云黛,先回园子,岳母和姨娘给你留了信。”
程颂安泛起的动摇很快坚定下来,她对玄武道:“你既不走,那便随我在耕读园住下。”
玄武丧然的眉心一动,朝崔元卿拱了拱手:“如此,叨扰崔大人了。”
说完大摇大摆进了耕读园。
程颂安是头一次来耕读园,比她的渔樵山庄小了一些,而且园中多荔萝青藤,密密麻麻,郁郁葱葱,进来莫名有种回到筠香馆的错觉。
崔元卿将她安置好,转身就要离开。
程颂安叫住他:“你做什么去?”
崔元卿有些犹豫,终还是回答了她:“薛庭蓉住在这里,我着人将她送走。”
怪不得一出牢门,就要把她带去崔府。程颂安没办法再对他冷脸,他已经为自己考虑了许多,挽心和永儿送回崔府,那薛庭蓉就势必不能再留在那儿,安置在此,跟监禁也差不多。
程颂安点了点头,没有阻拦,她可不想跟一条时不时想咬死自己毒蛇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