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今夜月光如水,白行玉静坐在床边,看着天上的月亮。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他便这样坐了一夜。
白行玉不知道古鸿意为什么执著要赎他。
不敢信。不敢念。
救过他的命吗?有过大交集吗?是提携过他的前辈吗?落过他人情吗?从前有过对他好吗?为他赴汤蹈火过吗?
都没有。
只不过,曾经用绝世的锦水将双泪,划破过他的胸膛。
只不过,曾经逼他跪在自己剑下,承诺退出江湖。
白行玉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被黄家兄弟扼住咽喉的那个夜晚,他从天而降,提着寒光闪闪的宝剑,像个盖世英雄。那时候,白行玉并没有认出他的脸来。
直到他挥动霜寒十四州,剑气冲撞,直直把黄大震飞。
凭着熟悉的剑意,熟悉的招式。
白行玉那时几乎无暇呼吸,双腿软了,扶着栏杆跪坐在地上,眼前青红交错,看不清楚,却还是认出了他。
白行玉不知道他的名字。
白行玉只知道,他是五年前,败给自己的衰兰送客手。
白行玉记得他的剑,记得他跪在锦水将双泪下,那双不甘的眼睛。
世事弄人,造化无常。
白行玉无奈,甚至有些想笑。
是衰兰,从黄家兄弟手中救下他。
是衰兰,带他飞跃汴京的亭台楼阁,第一次离开禁锢着他的明月楼。
是衰兰,掏出全身的家当,豪气万丈地砸在欺凌他的老鸨脸上。
为什么是衰兰。
白行玉感觉自己如一具牵丝戏的玩偶,被命运推波助澜,送到了宿敌的手中。
可笑。
白大侠行侠仗义多年,救过人的命 ,落过人情,提携过别人,救过人于水火之中,为过人赴汤蹈火。
白大侠守护过太多人。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救自己?
他在明月楼蹉跎了整整一年。
失了武功,成了哑巴,丢了剑心,丢了锦水将双泪。人人可辱,人人可欺。
在剑门时,他不曾哭泣过,不明白师妹为何总是掉眼泪,能用剑解决的事情,不必流泪。
直到剑门师尊一剑贯穿他的胸膛,白色须发愤怒的颤抖着,“叛徒、叛徒——”
那时,师妹被师姐护在怀里,不许看他。师妹泪如雨下。
他感觉到师尊的剑,冰凉刺骨,从自己骨骼中稳稳穿过。
他遥遥地对师妹说,“别哭。”
后来,被废了武功,再后来,被卖到陌生的明月楼。
被老鸨强喂下哑药后,他狼狈的跪在地上,蜷成一团,怎么找,也找不到锦水将双泪。他尝试扬起脖颈,像师妹那样嚎啕痛哭一场,却发现,已经丢了声音,他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几乎逼的自己窒息,却依然哭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干涸。感觉自己腐坏。
白大侠期待着万民像自己救他们一样,来救自己。
却无一人。
明月楼的夜很长,地老天荒。
他已奄奄一息,只觉自己成了一具空的躯壳,距离花朝节还有十天,心中明白,花朝节拍卖,自己便真的入了万丈深渊。他悬悬地扒在高崖边上,凭着最后一点傲气和骨气不肯松手。
有人向他伸出了救赎的手。
那个人不是他守护的万民。
那个人是败在他剑下的宿敌。
恶名昭著的大盗。
白行玉觉得可笑。老天无情。老天无道。
他的名字,衰兰送客咸阳道。
可惜,天若有情天亦老。
衰兰说,“十日之后,我来赎你。等我。”
那时候,白行玉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无尽的惘然。
白行玉以为他只是玩笑,不会再来。
今夜,他竟来了。
衰兰举起剑冲他速速迎来时,白行玉心中反而很解脱。
看吧,衰兰只是为了寻仇。这样,一切都明了。
衰兰亲口对他说,“要找一个人,然后亲手杀了他。”字字郑重。
于是白行玉轻轻闭上眼,等待着本就无所谓的希望,破碎崩坏,扎在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上。
却没有。
宿敌衰兰,来寻仇的衰兰,却将自己绝世的剑,塞进了他手里。
剑修的剑,大有讲究,怎可轻易给外人触碰。自己的锦水将双泪,从未让外人触碰过。
衰兰的眼睛中闪烁着纯粹的光彩,却直直将自己绝世的、贴身的剑,交给了他。
“试试我的剑。”
他舞的凌乱,衰兰却轻轻鼓掌。
眼眸干净、明亮。
他握住他的剑。
第一次,感觉明月楼静止的苦涩的时间开始流转。他从一具空空的躯壳,真真的活过来。
他还能使剑。
他还能使剑!
他需要剑。
他需要剑,才能活。
他需要剑,杀了那些中伤他的人,陷害他的人。
他需要剑,把自己变回白幽人。
天若有情,天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