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咳了个痛快,咳完之后他忍不住看向画眉,画眉却一派坦然,只盯着满桌子的菜,似乎真的只是在说玩笑话。 王昭稳了稳心绪,随口问了句:“裴澄怎的没来?玄乙小时候成日裴澄哥哥长,裴澄哥哥短,如今他人呢?” 陈天忌恨恨瞪着王昭,这厮被画眉开了玩笑,便将矛头指向他和玄乙,好一招祸水东引,可恨至极。 玄乙听人提起裴澄,半面怅惘半面决绝:“一家子亲骨肉尚且能生出龃龉,何况我同他这种没有血缘的兄妹,早就淡了……” 玄乙同裴澄这些年确实疏远不少,玄乙知道,很大程度上,她是气不过裴澄辜负王暖。 然则她这份气生得并不十分有道理,孟桃和杨柳堤先前劝过她好几遭,王暖执着的那些年里,裴澄其实已经明确拒绝过王暖很多次。男女情爱,愿赌服输,王暖说到底,只不过输了而已。虽说输得惨烈悲戚,但若将这份惨烈悲戚全数怪到裴澄头上,对于裴澄来说,实在有些不公平。 道理玄乙都明白,可每每见了裴澄,她就总想起王暖无言垂泪的样子。 玄乙心有戚戚,因为前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垂泪。 所有人都说她和陈天忌婚后不睦,也不能全怪陈天忌,她也知道不能怪他。可若不能怪他,她便只能责怪自己,怪自己年少无知,怪自己自私自利。 日子在这样的自责里愈发难熬,可她那时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一点偏袒而已。 不怪你的,玄乙。 你没有错,玄乙。 可是所有人都叫她放下,叫她释怀,然而付出真心时是何等的珍重小心,又是何等的孤注一掷,哪里是一句轻飘飘的“算了”就可以揭过的。 王暖怨不得裴澄,恨不得裴澄,玄乙觉得不妨就由她来替王暖怨恨吧。 这世道女子不易,何妨给她们一点偏袒。 玄乙出了好一会儿神,魂魄回来的时候,她发现陈天忌正盯着她看,眼神深邃而锐利,似乎要穿透她的身体。 玄乙蓦地生出一些心虚,有些躲闪地低下了头。 陈天忌在桌子下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缠绵交扣。 今日小宴大家只是小酌,故而耗时并不太久,孟芙家的两个孩子闹午觉,众人也借着这个由头早早散了去。 唯独孟桃留下来,玄乙明白她是有话说,便引着她坐到了茶几旁。 孟桃开门见山:“玄乙,我听说了一些风声。听说裴澄近来常去护国寺。” 玄乙微微蹙了蹙眉,公孙再遇死后,王暖就去了护国寺带发修行,但裴澄去护国寺,倒也未必是找王暖。 前阵子陈天忌和王昭调查媚药酥骨藤的来路,查到护国寺的子庙精诚寺,信的是邪/教了缘宗。大衡尊佛,王昭有道教背景,由他出面难免让人揣测这是教派相争;陈天忌是个新上任的驸马,更不适合插手这桩事。 于是这事儿便由陈天忌和孟桃兵分两路,状似无意得透露给了御史台、翰林院和礼部,这三方人马都生有金喉,握有铁笔,一时之间死谏的折子大雪一般涌入陛下的桌案。不日陛下便以雷霆之势,派人将精诚寺端了。 陛下派的这个人,便是朝堂的新宠,孟老的得意门生,正在大理寺巡职的裴澄。 此案涉及僧人众多,加之精诚寺和护国寺同出一脉,难免有瓜葛,裴澄为将此事查个清楚,出入护国寺倒也没什么奇怪。 “姐姐会否多心了?”玄乙问道:“哪怕裴澄是个没决断的,可是阿暖叫他伤得那样狠,没有吃回头草的道理。况且驸马新丧,护国寺又是佛门重地,他们不会乱来的。” 孟桃犹疑着点头:“但愿吧。” …… 玄乙嘴上说着孟桃多心,可待她走后,玄乙便一人坐在书房里发呆,陈天忌则因为家中有事被陈相叫了回去。 两夫妻碰头时,已经又是深夜了。 玄乙正沐浴着,门外传来陈天忌的声音。 “公主殿下。水还热吗?可需要加些热水。” 玄乙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胸,气急吼道:“不用!很热!超热!烫!不用再加!” “烫?那可需要添些凉的来?” “不用!”玄乙吓得想哭:“你不准进来!” 不一会玄乙的眼睛里就噙了泪,是羞极的泪水。 陈天忌看上去一派文臣风骨,但不愧是从过军的,做起事来实在是大开大合。他前两天就一直惦记同玄乙一起沐浴,皆被玄乙严词拒绝。 浴房方寸大小,若他进来扑腾一番,这地儿还能看吗?还不让下人们笑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