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世家,她大约自懂事起就习惯了离别等待和担心,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
习惯不代表不自苦。
更别忘了,她在等待中失去了她的父亲和母亲,而曾经的江鏖,也是大伤小伤不断,光是自己偶然听闻的重伤就有两次。
旁人知道只是唏嘘一二,可小月亮呢?
她很害怕吧。
在父母离去,江鏖也重伤生死不知的日子里,她一个闺阁女儿,不止要处理好家中的大小事务,恐怕还要击退那些明明是亲人,却巴着自家不停吸血的族人。
虽是亲人,但外人尚且还在犹豫之际,他们就已经率先咬了上来。
明为至亲,实是财狼。
那时候的她,一定很无助吧?
是,自己以后肯定还是会上战场的,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回到曾经的旧日习惯里,等待,担心,但没用,只能等待。
可是至少,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都想第一时间让她看到自己。
旁人说再多都无用,让她亲自看着自己完好无损,这样,是不是就会好一些?
塞在被褥边缘的手已经由凉转温,但岑扶光没有再试图继续往里塞,而是反手抽了出来,站起身来,无声退了出去。
外面的江团圆已经不见踪影,但浴房里已经放足了热水,换洗的东西也已经备好。
岑扶光单手扯开身上的鹤羽大氅,很快衣裳就散落了一地,完美的身躯没入依旧热气十足的水中,热水拂面,水珠划过精致的眉眼,又顺着脖颈一路蜿蜒直下。
向后稳稳一靠,双臂自然舒展搭在两侧,放松状态下依旧鼓起的背肌和大臂,都在表明这是一个及其强壮的男人。
而此刻这个强壮的男人,脑袋也往后一搭,直愣愣地看着房顶,唇边的笑,怎么看,怎么都有些荡漾。
是,自己没有询问囚恶或者江团圆,这几日小月亮的具体生活。
但他不瞎,他有眼睛,他看得见。
小月亮从来不习惯有人守夜,江团圆那个丫头,只要夜里告退后,只会在晨曦时出现,半夜从不会过来查看。
但今天,寅时刚过半,远远不到她们主仆两起床的时候,但她披着衣裳过来了。
自己刚进门时,她正从里间出来,可里面的小月亮已然沉睡,说明并非熬到现在,而是身为贴身婢女的江团圆清楚,这些天,小月亮夜不能安枕,她才会一改往日做派,大半夜还披了衣裳过来查看。
现在这几天,能让小月亮这般挂念的,除了自己,没别人了。
两个孩子都得靠边站!
想到这点,岑扶光脸上的笑意就愈发明显。
人大抵都是矛盾的。
既盼她淡然自若不为别事忧心,又盼她时刻都挂念着自己。
若是再能牵肠挂肚,就更好了。
——
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沉?
江瑶镜人已经醒了,但还没睁开眼,因为她觉得昨夜的自己好像睡得非常好,全然没了前面几日初初刚清醒时的头昏脑涨。
下意识地蹭了蹭。
恩?
这触感不对,不是枕头。
彻底醒神,睁眼的同时,熟悉的味道也从鼻腔传进了大脑。
他,回来了?
江瑶镜睁眼的动作一顿,抬眼就看到了平躺睡着外侧的岑扶光,自己则是侧身抱着他的胳膊在他肩膀上蹭呢。
手肘撑在床上,江瑶镜半抬起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岑扶光。
看他眼下满是青黑,看他显然已经没有精力刮而愈发旺盛的胡渣,但江瑶镜不觉得他邋遢,因为就是这么个男人,日夜兼程向着自己奔*7.7.z.l赴而来,还能记得沐浴后再上来,这点胡子,竟然觉得很可爱。
江瑶镜就这么撑着下巴,看了他的睡颜好久好久。
久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江团圆已经在帘外来回踱步了几圈,正想着要不然进去偷看一眼,帘子终于从里侧被人掀开了。
江团圆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家姑娘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
她顿了顿,把原本想说的话都如数吞了回去。
她本来想跟姑娘说昨天的自己被吓死了,还以为是山里的黑瞎子成精了下山了来吃人了,吓到灵魂都快出窍了。
但看着现在一脸欢喜的姑娘。
如果昨夜是姑娘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外的王爷,她不会害怕的,她只会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江团圆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的旧事。
虽然那会子自己还没有近身伺候姑娘,但作为江家的家生子,她是一直在江家长大的,也清楚,每每家里的爷们出去后,家里的氛围是怎样的。
开战时还好,那会子所有人心里都有一股劲或者说一种祈求。
一定要胜仗,一定要凯旋而归,那会子留守在家里的人,不管是心里祈祷还是呼朋唤友一起去上香,虽然挂念,但有希望和盼望同存,至少整个人的气息都是往上走的。
最难的,是打仗结束后的艰难等待。
胜仗也好,败仗也罢,都要打完才能知道挂念之人的生死,而哪怕当时的老太爷是将军,是统帅,不会有人忘记给城里的江家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