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的伤又有了痛痒,而恰好是那夜里丧了心智的人留下的几处
“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段沅捧着杯清茶走到他身旁,他几口喝尽搪塞了声,可她却不依不饶地在他对面坐下,一语戳破
“你在想关于王小子的事罢”茅绪寿将茶杯放稳,懒散地往舱壁一靠否了,段沅一直很恼火他一路以来的口是心非与言语冷淡,没想到这在经历了种种浩劫过后还不能让他敞开心扉,这就想要破口大骂他的态度,可刚起身就意识到眼下没有王玖镠从中劝和,只好咽下
“你如何我也不想知道了,但我不恨他,即便师父是因为他的信才毫无防备地去雷州的,可是无论是咱们遇上这一路,还是各自躲命的这些日子你也该被过那些杂碎上门扰过,我……我当时总会在想,要是你们两个都在就好了,不是我和师叔应付不来,而是因为我挂念你们!”
她说完这番以后只觉得一股烫热从心口而起,片刻之后耳后脸颊就烧灼出了桃粉的颜色,茅绪寿似乎想说什么,可唇边刚动,段沅就猛地回头,又一番肺腑
“连我都想得明白,从前是有师父和毛师傅他们在暗地里替我们挡去了许多才有了安稳的,师父觉得对不起你,也因为带回了才开始收下那些本来就是业债果偿的小人找他保命的钱,因为他想弥补对你的亏欠,而他……他这一路三番五次地用自己的命替你我挡灾挡伤,他若不是也对你觉得亏欠,是真心待你的,怎么用那么豁出去自己的命……”
“那是因为必须四家都到他才能拿到残卷,也才能看到陆观主的密卷!那东西被七家伤过,刚重新出山又挨了一轮,去了雷州难免会被这些年藏着等天地劫数受全,他不过就是要我别死在之前,纯属少了咱们哪个他这盘煞费苦心的棋就全盘皆输了”
他冷哼完这句当即就遭了段沅一拳上肩,自己本来就被她方才的话说得心里发苦,这一转眼见着那双眼中已经沉甸得就要倾泻的晶莹,更添心慌
“从我入门以来师父就是个坦荡豁达的人,就连败西村与他还有你这么个儿子的事也终归在那三两信里告诉我了;可你呢,我甚至不知道你而今的话真假各占几分,王小子心细能猜出许多,可我不能!你说他阴谋才救下你的命,可毛师傅当时尚在人世,真论那不人不鬼的东西怕什么,他老人家绝对比你堪用百倍!”
说完这处她便扭头往了舱那头的热闹去了,几人看到段沅眼眶红了霎时无声,茅绪寿则躲过了投来的目光,索性顶着已经开始缥缈的细雨出到了舱外,只是江上的凉风再怎么撞他满身,也没让心头那因为段沅一番话而起的翻腾平静。
仔细回想,这个人他真的恨得入骨么?应该如此,可是这么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心虚!
在那个晦暗残败的城郊破院,阴风飒飒的密林与狭窄阴冷的船下暗舱,回想那短短的三月,分明都是命悬一线,阴森至极的夜晚,他觉得自己该像毛诡那样狠狠记下的是这些夜路里受过的苦头与伤痛,可总在身旁的那张皓月星辰的脸,却夺了这些应该记住的所有位置
像一壶被一撮小柴满满捂热,他到了此时此刻才被那沸腾撞得满怀难受,可他该如何向人开口去说,对于把自己画地为牢在深山死物之间的他很是为难。他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再遇吴绪涎时他看向自己的那满眼荒唐与王添金珍藏的卷卷彩墨丹青,他在句容的几日屡屡有过想冲到他面前的想法,却也只是想想,虽然不知道自己会说出哪些,但终究会是些不着边际的话。
脚步掀帐的响动从身后传来,他回头过去,葛元白正被这江上扑得满面痒麻的细雨犯了犹豫,可能遮风避雨的地方里沾了酒气可就为难了旁人,恰好已经有一个满头沾霜的了,这就拎着两坛让茅绪寿意外不已的菊花黄躬身而出,与他并肩迎上江风
“葛观主风雨难料,您还是快些进去为好”
葛元白将其中一坛就启开横到他面前,见茅绪寿摇了头,自己便没再客气地灌了几大口,他是一个从少年时就在门中谨慎规矩的人,因师抱恙而操持起降星观事务之后更是给了观中上下一副不苟言笑,抱令守律的严肃嘴脸。初见韩不悔时觉得这位玉华司弟子散漫无羁得让自己有些咋舌,可一翻相处过命之下他却决定跟在他身后买下两坛佳酿,效仿着他的模样给自己这在框条礼教之中麻木的身子放荡片刻
“于你爹与毛散人的溘逝老道晓得不是哪个人的三言两语就能劝宽心的,但是万物皆在道法阴阳之中,即便是天家国丧亦或百里灭顶,放置到了天地,那这些仅是太过平常的一日,不过是人各有命,命格所应而已。”
这话有些缺了人味,茅绪寿心里再是明白也不及有人从旁说道之后心里舒坦,只是这点舒坦对于此刻他心里的麻乱一团似乎杯水车薪,他静默了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浊气,葛元白也不知仰头在阴雨之上那几颗苟延残喘的星辰里望出了什么,这就又豪爽地灌了自己半坛,苦笑呢喃起来
“我曾是你师公在一众穷小小子里精挑细选的儿徒养子,这个恩情我是一日也不敢淡忘的,于是日夜勤勉在功法道经之上,可终究不及你爹,即便是得了行香来访的前辈一句称赞,也总是沾了他大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