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匠家人看人迟迟不归,上山来寻,三言两语又引发不合,双方斗了起来,再之后变成两个村子的械斗,历时数月,房屋尽毁、死伤惨重。 燎叶不太清楚和平是如何说定的,那时他尚在襁褓,只是道听途说中略闻边角,最后虽然是岩骀获胜,但此后村中再不轻易准族人下山。 若非要下山,如医病、采买等,都须先种下断想蛊,无欲无求、无念无想方可下山。 燎叶说,种过断想蛊是极难受的,不仅对周遭失去兴趣,就连味觉嗅觉都会减退,需要数十月才会慢慢恢复。 至于种蛊,每户长者都擅长,但若是解蛊,则只有祭司等少数人才知晓了。 岩骀实在太过偏僻了,高山阻隔了所有的讯息,正如战争的灾祸翻不过大山,械斗也不过薅下半尾巴的毛,伤不了筋骨。 当时李及双以为,沈无淹和燎叶与她想逃出深宫的念想是一样的。 岩骀听起来如同世外桃源,但是若是有着绵延千年的陈规窠臼压着,谁都会喘不过气,只想一直逃到风沙肆虐、渺无人烟的大漠。 进山的道路异常难行,不时还有不知是飞禽还是走兽的小玩意从身旁飞快蹿过。 他们像是三条小船,高一脚低一脚、深深浅浅地蹚过一浪结一浪的树海。 有时一脚踏上去,稀松的泥地里会忽然渗出一汪水,将整只脚都浸湿了。 等到日头偏西时,她已忘了来路有多艰难,只想赶快脱下鞋,将趾缝里的污泥草根清洗干净。 天色彻底黑下来前,他们幸运地找到了一处干燥的洞穴。 燎叶从洞穴中清理出干结的动物粪便,想来暂时还未被野兽占领,他们便钻进洞中,生起火来。 日光才刚落下去,李及双便觉遍体生寒,摸了身上的单衣,竟润得沾了不知几层的露水。 她抱着胳膊在火堆前暖身,火焰上架着那鼎薄薄的铁锅,锅底扑吐扑吐冒着小水泡,汤面飘着黑色长尾的菌子,是沈无淹在路上摘的。 吃过晚饭,沈无淹和燎叶便分了分守夜的活,一人放哨半个晚上。 燎叶昨夜就未睡好,便选了下半夜,又早早地钻进了毛毡里。 李及双倒不知道她看着斯文,呼噜声竟是最响的,“燎叶赎了身,竟没有一点女子的样儿了。” 沈无淹正用柴枝拨火,听了这话便有些纳闷:“谁告诉你他是女子?” 已有些睡意的李及双吃了一惊,眼睛瞬间睁圆,末了又恍然大悟地平复下来。 沈无淹没料到她不明,也不自主地睁圆了眼,缓缓恢复原状。 她全都瞧见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那笑染得他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他甚少笑,虽然不是严肃呆板之人,但也不是亲切温和到能容人随意亲近的。 他更像是被烈火昼夜锤炼过的刀剑,没有一丝杂质,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却终于还是在凌冽的寒光面前缩回了手。 “可是男儿身,怎么在青楼做女儿家打扮?”她虽这么问,心中隐约是有答案的。 “有些男人喜好男子,只是不敢张扬,老鸨便顺了这个意,做出这样的遮掩。”沈无淹语气仍旧平常,但对这些事不再像之前那般闭口不谈了。 不愿往这方面深究,她只是摸了摸下巴,满腹愁肠地慨叹:“原来如此,白吃了两口闲醋啊。” 沈无淹佯装不闻,挑柴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默默收回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笔直的灰痕。 面上却平静,只任由火光恣肆地跳跃着,在明灭中一点点生动起来。 白日里看,蓬川的绿是吞噬一切的绿,野心勃勃、争先恐后地向上生长着,从地面望去,连天空、日光都遮蔽了。 只有在夜里,黑暗卷土重来,压倒了一切的绿,也把绿变成黑,变成了无光的世界。 每棵努力生长的植物,都要经历日光的滋养和黑暗的侵袭,如人一般。 白天走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条路,她完全忘了前一夜的凶险,倒头便呼呼睡去,但蓬川怎么可能放过她。 说了莫进山,便不会让她这样的二脚猫安安稳稳地睡个整夜。 夜半,虫鸣肆虐着,她再一次被吵醒了。 一只脚,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她的脚上,把她踩得诈尸一般,躬身弹坐起。 定睛一瞧却不是别人,竟是燎叶。 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踩了她,又踏过火堆边缘,带着一脚的灰,板正正、直直挺挺,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沈无淹!”她朝斜后方伸出手去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