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签扎入柱体极深,她拔了几遍都没拔出来,一气之下拂袖一扯,脱了身。 她猜测他进入了某种状态,如同那日她被拐子鹑的邪术控制了一般。 未免他误伤自己,她一边告诉他是自己来了,一边取下发髻间的木簪,扔到了他的怀里,投石问路。 他没有再动。 于是她缓缓地,缓缓地走过去,走到那方案桌前,如他一般盘腿坐下。 等待他猛然发起攻击,也像等待一曲乐章不经意地奏响,心跳慢慢沉下去,到再也捕捉不住了。 方桌很窄,只能放下一尊茶壶,她一伸手便能触到他的眼。 “能醒过来吗?”她用指腹轻轻地抚了抚他的眼,羽翼一样的睫毛被她拨弄得微颤,却没有醒。 她收回手,解开他缠着的布条,掌上的光便跳出来,充满了暗室。 光明之下,谎言便现了形,露出一路勾连铺陈到此的踪迹,昭昭可见,是她不察。 可他说的话,甚至不能称之为谎言,如果连他自己都忘了爱过曲玛,那便不算是有心所为。 其实巫缅要离间他们,最好的说法不是说她和曲玛有多像,而是教她认清自己的感情。 她看见事情是怎么开始的。 报复和反击的时候,她向来不太考虑后果,现在对着他也亦然,情之所至便热烈而往,甚至不会苛求对方也如她一般。 所以即使他给出的回应很少很小,她也能甘之如饴。 因为有一人能够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哪怕只是出于责任、承诺又或道义,她都能心安理得地陷下去。 归根结底,是这一生收到的爱太少,好不容易从心尖冒出一些,便任由它萌芽、蓬勃,肆意地滋长。 像是见到心仪的木簪便走不动道,却忘了木簪可以据为己有,但人不行。 盲目之下,她没有分辨这枝繁叶茂的情意是能保护对方的栖身之所,还是遮挡了他飞离的障碍物,这才是最致命的地方。 这种自以为的喜爱和迷恋,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无法面对的重负。 看清事情背后真实又血淋淋的那一面时,她便并不再肖想他的唇、下颌与耳尖了。 那张面庞曾经是一幅勾出心尖山水的画,照得她的世界都翻起碧波与清风,现下,便只是一幅画而已。 若这辈子还能喜欢他人,再不能如此莽撞了。 “我只喜欢对你这样”的话,也不要再轻易说出来了。 “如果能拿到青络脑的解药,我不会在乎你娶了谁,哪怕是个死人。”她说,句句肺腑,“但他们告诉我无解,继而又说你心有所属,这就有意思了。” 她年纪虽小,但这生受过的欺辱比很多人一生都多,却从来没有一次如此,结结实实地被踩到痛处。 见到他之前,她想过要给他解释的机会,让他说清原委。 谁知见到这个木头一般的他时,她倒不知不觉看清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和鲁莽任性。 她说:“今日大喜之时,我会送一个最大的贺礼,你恐怕不会喜欢。但是无所谓,你想必也没有喜欢过我吧。” 他没有回应,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 她从他怀里取回木簪,簪头的海棠在手里泛着幽幽的光点,如同露珠结在瓣尖。 露珠眨眼化作海,缓缓涌过心间,轰轰隆隆越聚越浩,压得她半分喘不过气。 再不犹豫,她将木簪放在案上,“若你听得到,醒来后仍想去突西,回京后去找张准。我还有一份入关令,本想回京后给你,现在就请他转交吧。” 入关令比通关过所要难拿许多,没有入关令,就是封疆大吏都过不了边界,她央了李吉好久,只想着他或有一日想要回来。 她再说不下去,收手揣在袖中,室内暗下去,天光亮了少许,邻舍的公鸡打起鸣来,声调饱满又高亢。 新的一日开始了,她的故事结束了。 ** 巫缅没夸张,这场昏礼的确浩大隆重,称得上大典两个字。 大典要在祭坛上举行,且离村子距离较远,位于南麓的山嘴上,可见不是沈无淹有些地位,便是曲玛有些身份。 祭坛中心是圆形攒尖顶的宗庙,外有一个阔数十丈的六边形覆台,边缘又有几个覆斗高坛,夜里可盛篝火。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均有石砌台阶,分别通向外侧的八根鸟兽巨型青铜色立柱,张扬恢弘。 村民们早早便到席上候座了,就连手中牵着的娃娃也穿得整整齐齐,两个小辫梳得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