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城制式与长安不同,但在她眼里,深宫就是深宫,从来都一样。 沈无淹从明堂出来时,正好在阶前碰到了她。 她望向他,他也望过来,二人目光撞在一起,像是蝶儿的双翅点在板硬的石身上,一瞬轻微的凝滞后,他不声不响地避开了。 通侍太监先行了一礼,“拜见十六公主。” 她说了声免礼,目光就只看着沈无淹,绕着他的面庞,最后落在他的眼里。 眼里那抹绿不见了,当初那个在校试上潇洒恣意又青涩内敛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手握重兵、举足轻重的大将军,一如当年蓬川人给他卜出来的所有预言。 他想要称王,不过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李吉会紧张害怕,是情理之中。 照理说她要向他行礼的,毕竟品阶低到微尘的她,并没有高傲的资格。 可这世上也唯独她一人,永远不需要向他行礼。 沈无淹不在意这些礼节,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听到通侍太监的叩拜,才微微向她颔首示意:“见过十六公主。” 通侍太监望着眼前的两个人,没等到李及双行礼,便觉得有些奇怪,“镇国公,您不记得十六公主了?” 她是流言的中心,他陪她走过那么多路,也沾染着她的印记,以前旁人认得他是她身边的人,现在他凭一己之力,让她成了他身边的人。 “此次见过,下次便会记得了。”他有理有据地回答,也看着她,但那目光是全然陌生的,甚至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敌意。 李及双说:“公公,请容我与镇国公……” 宦官都是人精,不待她说完,立刻弯腰垂首直退十几步,远远地候着。 沈无淹望了一眼她的手,又移开,只通过话语面向她:“十六公主有话要说?” “你……”她欲言又止,一时不确定他此刻的回避是因为在丹墀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别的缘故。 不过犹豫了片时,他便等不住了:“公主若无事,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稍等。”她轻声叫住他,两步踏去,心鼓如雷,低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我记得。”沈无淹稍稍退了一步,垂眼瞧她,神色寂淡到疏离,“公主的手,极是锐利。” 说罢,他背手在后,太阳从远处的宫檐后一跃而上,在他们之间射下万道金光。 她忽地明白了。 若他记得自己,便不会不知道那是光络脑,所以尽管如此,她还是脱口问道:“那还疼吗?” 还未等到应答,传旨的人到门前站定,弯腰恭敬地对李及双道:“十六公主,皇上有请。” 沈无淹垂眸道了一声告辞,便头也不回地逐阶而下,玄色的袍角和袖角飘拂着,他走得如此坚定。 李及双不再看他,转身进了明堂。 殿内空旷安静,鎏金飞鸿纹的火盆里烧着火红的银碳。 外头草芽露了尖,春意生发出来,这殿内若不是烧着火炭,想必还是寒冬。 李吉见了她,开口便问:“你们闹别扭了?为何他要拒婚?” 她正矮下身去要行礼,李吉摆手免掉了,“你们在杞阳城不是还好好的吗?他出去征战时瞧上谁了?” 她极平静地向他解释:“为了控制伥人,用了一些巫术,所以他忘了我了。” 李吉没想到这个答案,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只有你,还是其他人都忘了?” 她摇摇头,“还不太清楚。” 李吉长吁一气,颇有些不忿:“当初还摆出吓唬人的姿势,说是非娶你不可,我答应他王师北定长安之时便给你二人赐婚,现在居然又没了这个心思了。世事真是变得快,若是当初你们就成亲了,现在岂不是两厢看来形同陌路?” 李吉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一会儿在听,一会儿又神游天外。 忽然,她看见殿中默默坐着的那个妃子,不是别个生面孔,竟是蒋梅。 蒋梅靠坐在须弥座旁的锦团上,垂首绣着一把蓝绿精扇,丝线上下穿梭,但双肩垂着,曲着背,甚至没有扇上的半截游鱼鲜活。 感受到有人在望着自己,蒋梅抬起头来,对上了李及双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生动,也没有半点精气神。 蜻蜓点水般扫了一下,便飘到了李及双身后整面排开的半窗门上,外头有无限的阳光,她只是一团小小的,连日光也无法穿透的墨点。 李吉喋喋不休地说着,“忘了就忘了,重新认识就行了。过几日让静陵摆宴,给个机会你们多多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