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含解释,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只是淡淡地告诉吕含:“我们去送曾叔一程。” 他管曾东叫曾叔,他教他兵法,教他骑射,他被老侯爷罚了的时候是曾东替他求情,他缺衣少食被人欺压时是曾东替他出头。曾东在他心里也曾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他从来没想过,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曾东是这么恨他,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沈峥顺着吕含的搀扶走出帐外,外头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 袁老将军立在当中,背影挺拔。曾东双手被反绑,跪在袁老将军对面,他脸上似乎仍带着不服气的神色,正同袁老将军无声地对峙,气势上看不出分毫退缩。 他见沈峥朝他走过来,站定在袁老将军旁边,似乎觉得很好玩:“小侯爷,我真是想不明白,你都成了这副模样了,还要过来送我一程,可真是待我情谊深厚啊。” 吕含站在沈峥旁边,听他挖苦就想开口骂,可他看着曾东,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只好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袁老将军见势,更怕曾东再说出什么刺激沈峥,正要开口喝住曾东,却被沈峥一把按住。 沈峥看着曾东,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我来送你一程,与我待你情分如何,没什么关系。” “也是”,曾东似乎很认同,他看着风轻云淡的沈峥,总觉得这份气定神闲出现在这个岁数的孩子脸上很让人讨厌,他忍不住去挑衅沈峥,拿着老侯爷的死做文章:“你爹同我在军中一道十几年,端的是情谊深厚,我不也照样还是把他弄死了吗?” 人只有在有切身体会的时候,才会对许多事有所感受,沈峥对他们从前的情谊如何不甚了解,也没有什么兴趣。若是换做前两年他还对父亲有所期待时,他可能还会抱有几分好奇,可如今他更有体会的却是“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曾东刺激不到他,可一旁的袁老将军却是从那段水里来火里去的岁月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他听了曾东这话,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想。他恨曾东不顾多年情谊兄弟相残,更恨他背叛信仰卖国求荣,也恨自己优柔寡断,明明怀疑曾东却未早做决断,最终酿成大错,白白葬送了老侯爷一条性命。 千言万语压在心头,他却一句也说不出,半晌才吐出了句恨铁不成钢的话:“你糊涂啊……” “我糊涂?”曾东冷笑一声:“我看你也不甚清醒吧!你做沈桢的狗做了半辈子,就想让别人跟你一样冲着他摇尾乞怜吗?” “荒唐!”袁老将军勃然大怒:“我与侯爷所为何事,旁人不知,难得你也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曾东大笑几声,却不禁落下泪来,“你们高风亮节,你们忠贞赤忱,我都知道。” “可你们衣食无忧啊,他是侯爷,你是名门,你们搏命和我搏命,能一样吗?”曾东看着袁老将军的脸,只觉得无尽的悲哀:“若是你我异地而处,我也想做个为人称颂的大英雄,流芳百世……” 袁老将军不忍看他,也觉得眼眶有些湿润:“我带兵打仗,不是为了流芳百世。”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曾东怔怔地瞧着他:“我曾家几代人都埋在了战场上,北夷人所到之处,无不有我曾家男儿的尸骨,只剩下我娘、我嫂子、我妹妹一门的寡妇!” 他双手动弹不得,只冲着沈峥和吕含的方向示意:“我儿子,也就跟他们一样大,就埋在这离州府。可我当爹的,连口棺材都没能给他买。你猜猜这是为什么?因为我没钱啊!” “我娘,一个那么大岁数的老寡妇,为了剩下钱给他做身新衣服,没日没夜地给人做针线,瞎了。看不见了。我妹妹,一个人带着个女孩子,改嫁不了,人家说她相公死在战场上,是因为她克夫,逼着她投河自尽……” “我曾东堂堂七尺男儿,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他高喊一声,直直望向一旁的沈峥:“我原以为我豁出性命,能在沈桢帐下博个前程,没想到是我大错特错!他宁愿将此重担交与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也不愿正眼看跟随他多年对他忠心耿耿的我。” “他凭什么!你又凭什么!”他咆哮着向沈峥的方向冲过来,膝盖在地下磨出长痕。 黄土上映出血色,混着沙砾的那两抹殷红刺痛了沈峥的眼睛,他定在原地,满心悲凉。 袁老将军大惊,上前一步护住沈峥:“你非要如此?” “连你也护着他,我同你水深火热里挣扎了十几年,到头来你护着他。”他跪倒在袁老将军脚边,仍是不甘:“他凭什么!就凭他姓沈?就凭他是沈桢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