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安放手机的动作顿了顿,眼中的笑意消失殆尽。
他抚了抚眉梢,矜贵冷静,“苏妍把案子交给你了?”
楚清歌感受到他周身气场的变化,绷直了背脊,坐直,“嗯。”
裴景安淡漠地望着她,面前的君山银针失了热气,成了寡淡的一杯茶汤,倒映着天花板上白亮亮的灯光。
楚清歌只能继续说下去,把案件信息和自己接下来的辩护思路说给裴景安听。
“从目前的局势分析,情况是有利于我们的。检方和公安那里有充足的证据材料,”楚清歌斟酌了几下,“我想去死者的家里了解一些情况……包括……死者的妻子的现状……”
裴景安皱了皱眉,“苏妍应该跟你说过,死者的家属……”
“对这个处理结果不满意。”黎念倾接话,“所以我作为我们这边当事人的辩护律师,可能会受到威胁。”
“……”
“但这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只有了解到那天的真实情况,我才能在法庭上更好地辩护。”黎念倾搁在膝上的手指收拢,指尖触到掌心,热热的,流淌着法律人还没凉的热血,“横渠四句,这是你当年说的。”
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是许多法律人入行的初心。
楚清歌至今还记得,她初踏入A大校园的那年,十八岁,穿着几年前在路边摊上买的一件小裙子,站在一众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队列中。
开学典礼现场,作为A大王牌专业的法学院,方阵在正对主席台的位置。而楚清歌,作为A大法律系入学的第一名,站在队伍的最前排。
阳光漫照,演讲台上的鲜花娇嫩,还沾着晨起落下的露珠。
演讲台后,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裴景安,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白色衬衫下的手腕,线条清晰流畅。
黑色的麦克风将他的声音传了很远。
“法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初秋的暖风拂过枝头,拂过青草,拂过A大的紫藤花架。
也拂过楚清歌脑后马尾的发梢。
楚清歌现在回想起来,隐约记得,开学典礼是很无聊的,有校长讲话,有老师讲话。
冗长的、官方的,从朝阳渐起到日上三竿。
晒在日头下,挤挤挨挨的学生们,出着一脑袋薄汗,猫在座位上,小声吐槽今天的仪式来的人多得过分。
直到裴景安走上台。
横渠四句,一句一顿。
就像一扇天窗突然打开,天光从窗口透进来,楚清歌仰起脸,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从淤泥中脱身,背后像生出翅膀,有名为“理想”的东西在前面闪着光。
典礼结束,裴景安早已走了,未曾注意到第一排的楚清歌,为这一句话出了神。
等到了辩论赛,楚清歌成为了A大辩论队的一员,第一次代表A大参加和外校的辩论赛。那一场,具体的辩题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却记得大概意思是——
律师究竟应不应该“以当事人为本位”?
亦或者,律师的使命究竟是维护当事人的利益,还是法律的正义?
作为指导的裴景安坐在教练席的最中间,手中的笔在桌面上点了两下,“我想知道,诸位有谁想当律师?”
辩论队五个人,只有楚清歌和赵廷琛举起了手。
“为什么?”裴景安问。
赵廷琛吊儿郎当,“为了赚钱。当法官,累死累活,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个。同样的工作量,我当律师,是当法官赚得的好几倍。”
裴景安未置可否,转而问楚清歌,“你呢?”
“我……”楚清歌悄悄攥紧了桌面上的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活泼又轻松,“就像学长那天在开学典礼上说的,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喔~~”
“清歌你可以啊,学长说的话记这么清楚~~”
众人的调笑声中,楚清歌红了耳尖,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这不是流传了很久的话嘛?我就是那天听学长说完,觉得很适合我们法学生……”
青春少艾的年纪,这些解释听起来总带着那么点欲盖弥彰。
裴景安拿笔在稿纸上划线的动作顿住,抬眸望向紧张到耳根烧红的楚清歌。
良久,低沉道:“嗯。”
当年那个会冷声赞同她的青年,如今坐在她对面,黑曜石般的眸子沉沉地凝视着她。
“我……”楚清歌像十年前一样,攥紧了手边够得到的东西,“说错了什么嘛?”
“……”裴景安收回视线,好像刚才的情绪翻涌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