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她和裴景安又去会见了孙舟一次。
孙舟还是那副有点吊儿郎当的模样,只在听到裴景安提到他的母亲时,稍微表现出一点不一样的情绪来。
“我都没见过她,”孙舟没被拷在桌面上的那只手薅着自己寸茬的头发,“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要不是因为她,我爸就不会去赌博酗酒,我就不会没人管没人问,天天被同学欺负。”
这些话,后来裴景安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了纪海。
纪海抽着烟,笼在烟圈后面的眉目带着浓浓的戾气。
“他妈最不该的,就是把他生下来。”
对于这一句话,楚清歌表示非常认同。
“但是也难怪他,”纪海抽完了一整根烟,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了,“我之前不是跟你们说过吗,他从小跟着他奶奶生活。老一辈的女人,你们也知道,就会把什么错都推在儿媳妇身上,好像她儿子是太子,能嫁给她儿子是什么天大的福气。”
“我中间偶尔回去过两次,就那两次也听到他奶奶在他耳边埋怨,说他妈妈,就是我姐,说她死的早,所以家里没有个女人操持。”
“没有女人在家操持,男人就感受不到家的温暖。感受不到家的温暖,就没有归属感,就容易在外面犯错。要是他妈妈能活到现在,能在家照顾老的小的,他爸也不至于天天出去赌博喝酒。”
这就是老人的思维方式。
而在这种思维方式下长大的孙舟,对于酗酒的父亲没有多少恨意,他恨的是那个难产死去的母亲。
“连带着他对所有女人都没有什么好感,”纪海又点燃了一根烟,还想要给裴景安一根,被裴景安拒绝后,就自顾自地吐着烟圈,“我刚把他接过来的时候,他对我老婆,他舅妈,也没有什么好气。我在的时候他还能收敛收敛,我不在,我老婆根本管不住他。”
“他一个青春期正在长个子的大小伙子,脾气又暴。我老婆碍于我的面子,不好对他说什么重话,也不好把握管教他的分寸。但是小年轻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有时候多说他两句他就瞪眼跟我老婆吵架,有几次还摔了家里的花瓶和碗。”
“我老婆怕他真动手,慢慢地也就不怎么管他了,就是每个月给他点零花钱,让他找工作他也不好好找,你要是问他,他就跟你急眼。后来我老婆怀孕了,就更怕跟他起冲突了,天天回家就在主卧里待着,尽量不跟他接触。”
“我那时候在国外工作,也没有办法回国,有的事情说了也是白说,就由着他自由发展了。”烟很快又燃到了尽头,纪海端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喝了两口水,“再后来就听说他在外面闯祸被抓起来了。”
后面的事情,就都已经知道了。
纪海深深地叹了两口气,四十多岁的人,两鬓已经开始有些发白。
“这些我本来是不想跟你们说,都是家丑,不好外扬。但是这孩子的脾气,我现在大概也算是了解。小孩子都是一张白纸,本性都是不坏的,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就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从小被灌输的负面情绪太多了,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对于“小孩子本性都是不坏的”这种说法,在见过这么多犯罪嫌疑人之后,楚清歌持保留态度。
“对了,”纪海说了这么多,才好像想到自己今天前来的目的,“你们说,检察院到现在都还没有把监控发过来,是不是说明,他们确实有猫腻?我们家孩子是不是真的被刑讯逼供了?还能翻案不?”
纪海急急地连问了几个问题。
裴景安一直没有怎么说话,此时在终于开口,“依照孙舟的说法,就算这次的事件不是他做的,之前他多次伙同他人,以追索债务的名义将受害人控制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采用多种方式强拿硬要,也属于黑恶势力……”
“哪有这么严重,”纪海根本听不得裴景安用“黑恶势力”这四个字形容自己的侄子,“不就是几个小孩不学无术,不知道用法律手段要回自己的钱,用了点私下自己的手段吗?怎么就是黑恶势力了?!”
“……”裴景安微微一笑,“究竟是不是,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法律上明明白白写着,经常性纠集、成员相对固定、以暴力威胁等手段多次实施违法犯罪活动。你可以去问问孙舟,这前面的几条,他符不符合。”
“……”
纪海一时没有答话。
裴景安也不需要他的答话,他只是平静地靠在座椅椅背上,连眉宇都是舒展的。
楚清歌在旁边翻动纸张的声音,在一室死寂中就格外明显。
最后还是纪海先败下阵来,“那……那要是依着您的意思……要是真被认定为‘黑恶势力’,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裴景安皮笑肉不笑,“从重处罚。”
“……”纪海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那您觉得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