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威做了一夜噩梦。
各种奇怪扭曲的场景在梦境里来回切换,他感觉梦中的主角一会是自己,一会又像是在扮演别人。梦里有时候在追捕不认识的囚犯,有时在拘捕街头闹事的混混。他好像不停地在街道上奔走,却找到不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只是仿徨地在街头兜圈子。
有人在远处呼唤着他的名字,但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沉重无比,想挪都挪不动。最终那人用手推了一把,令他的躯体瞬间恢复了行动力,也从桌面上抬起了头。
“真是稀奇,你能睡这么死。”一个熟悉的脸出现在沙威逐渐变清晰的视野里,带着皱纹和两撇翘翘的小胡子:“全分区最警醒的督察竟然在桌上打瞌睡,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很好,查尔斯。”沙威脑袋里边一跳一跳地疼,他明明记得昨天晚上是在土伦旅馆床上睡的,怎么现在又身在局里:“呃,你是查尔斯·勒鲁瓦(Charles Leroux)吧?”
“好嘛,看来你不但打了瞌睡,还把脑子给睡成浆糊了!”对面的中年男人发出了又好气又好笑的感叹,唇上的胡子都抖了起来,伸手从背心里掏出锡制鼻烟盒,打开递到沙威面前:“来点吧,老伙计,你今天可病得不轻。”
看来是了,蓬图瓦兹街分区哨所的所长查尔斯·勒鲁瓦,自己的老搭档。沙威摇摇头,忍住丝毫没有停止迹象的头疼,低头掏出了自己的金鼻烟盒:“谢了,我还是抽自己的比较好。” [注 1]
“呦!这么漂亮的玩意儿!你发财了?”
勒鲁瓦所长惊奇的感叹声,让沙威挖鼻烟的动作僵了一瞬,满脸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沙威你可以啊,突然鸟枪换炮用上这么贵的烟盒。”勒鲁瓦所长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黑发督察手上的鼻烟盒:“该不会是从什么地方收缴来的吧?”
“当然不是!这是我妻子以前送的礼物。”沙威皱着眉答道,心里有一点奇怪的不适感:“我都用了十年了,你没见过?”
勒鲁瓦所长自己吸了一口鼻烟,粗鲁地用袖口擦了擦鼻子,脸上的神色好像看见了个傻子:“没有,我对此没有任何印象。另外,你妻子?什么时候结的婚?”
“六月初,在玛黑区圣拉·洛朗教堂办的,你不是也去参加婚礼了吗?!”沙威不耐烦地说着,不安的感觉在他的心底越来越重,有哪里不太对劲。
“说真的,我确实没有这个印象,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竟然是个已婚男人的消息。”勒鲁瓦所长拉开办公椅坐到桌后,眯起眼盯着他的老同事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沙威也抽了一口鼻烟,努力压制开始烦乱的心情,随手把烟盒塞回怀里后站了起来:“算了,不跟你闲扯,皮埃尔在哪?我要找他问话。”
“哪个皮埃尔?你是指莫罗警员还是布瓦西埃警员?”
“还能是哪个皮埃尔?”沙威的心脏开始沉重地跳动起来:“当然是皮埃尔·沙威警员,我的儿子啊!”
办公桌对面的哨所所长这场没有及时回答,而是把双手放在桌上交叉在一起,面色严肃地凝视了沙威好几秒钟,最后才缓缓地开口说道:“老伙计,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吧……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医生怎么样?你这种症状的人咱们抓都抓过不少了,想象力丰富不是你的问题,好好去听听医生的建议——”
“查尔斯,你到底在说什么?!”沙威心中的不安如黑色的湖水,开始逐渐向上升起,引得他的声音都开始变得干涩。
“我是说,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勒鲁瓦所长抬眼看了看高大的督察,小心地确认他脸上的表情,是否还在正常人的范围内:“第一,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婚姻和儿女;第二,咱们第五区内从来没有过第二个姓沙威的警察,也许远处那几个区里有吧……?”
沙威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同被冰水浸透,脖子和背后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整个人冻结了一样呆立在原地,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老搭档。
在他的记忆里,自从被调到巴黎进入左岸的第五区后,勒鲁瓦所长作为第三年到任的本区专员,已经跟他合作了 7 年之久。对于始终跟在自己身边的学徒、养子,勒鲁瓦一直都很欣赏皮埃尔,怎么可能……
所长的眼睛转了转,认真地继续说道:“但就我对市中心这 7、8 个区的警察局印象里,你也是唯一一个叫沙威的警察——毕竟这个姓太少见了不是吗?”
勒鲁瓦所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沙威几乎无法在擂鼓般的心跳声中听清连贯的话语。撑着桌子的大手有点发抖,如同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查尔斯,告诉我今天是不是 9 月 12 号?”
“很遗憾并不是,今天是 9 月 25 号。”勒鲁瓦所长转头看看墙上贴着的日历,满脸同情地看着督察:“说真的,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或者今天早点下班回家休息一下好了。”
顺着老搭档的目光,沙威也看到了日历上硕大的 1831 年字样,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模糊。接下来的时间里,哨所里所有人的话语都如同背景噪音,再也引不起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