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沙威见到让娜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了某个问题:这世界的他,似乎在很多事上与自己的选择并不相同。
比如在拘捕当街打闹的让娜之后,没有手下留情减轻对她的判决,而是严格地执行了□□半年的法律规定,同时也没有帮她脱离酒鬼老爹的控制,而是毫不关心地听之任之,因为这本来也无关他本身的职责。
——他的职责仅仅是维护并执行法律。
看着这个世界的让娜,沙威脑海里总是不自觉地回忆,那个端着盘子在饭店里跑来跑去的年轻女孩,略带羞涩地向他表达感谢,笨拙但真诚地试图在艾潘妮面前帮他说好话……所有这一切都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神志不清、肮脏丑陋的疯婆子。
她本来应该有更好更光明的人生,现在却完全不同,这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全都跟他有关,一念之差有如天堂与地狱。这姑娘为法律支付的代价,是否与她的罪行并不等价?只是当街打架斗殴,就要付出一生幸福为代价?那么仅仅是偷一条面包或一条火腿的话——
高大的督察马上想起了自己的学徒兼养子,瞬间全身寒毛倒竖头皮发麻,站在阳光明媚的塞纳河桥上却感到阵阵寒意。
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有问题,皮埃尔他们不是不存在,而是有了不同的人生轨迹。这个世界没有意外到来的年长些的艾潘妮,那么就不会有维利尔斯村绑架案,小皮埃尔跟他就没有太多交集……那孩子现在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马上就决定请假回去滨海蒙特勒伊调查。沙威是个执行力很强的男人,在安排好艾潘妮的生存保障后,迅速回警察总署申请了一周假期,当晚就搭上公共马车直奔十年前任职过的海滨小城而去。
滨海蒙特勒伊已经和他记忆中大不一样,冉阿让的工厂因主人被逮捕而关闭后,城市迅速衰败破落,变得毫无活力,街上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穷人和流民。所幸当地警局里老同事大都还在,给沙威的调查工作开了些方便之门。一个不起眼的苦役犯之子很难在当地警察的记忆里形成深刻印象,沙威连走访带查阅记录,足足干了四天才找到确切消息。
皮埃尔死了,并且是很久以前的事。
记录显示,这孩子在父辈拦路抢劫的案子里一同被捕,因参与入室盗窃被判了五年苦役,出狱后当年冬天一个特别寒冷的早晨,被发现冻死在滨海蒙特勒伊市区的一个窝棚里。而沙威看着当年审判的案卷上,罪行调查文档下自己的陈述记录、定罪建议以及亲笔签名,久久无法言语。
苏珊的记录则下落不明,在冉阿让被逮捕后,她似乎先是被送到了教会的嬷嬷们身边,但很快就流落街头,连现在是生是死都查不到。其实沙威非常清楚,在一个衰败混乱的城市里,这样无依无靠的哑巴孤女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只是他完全不愿意往下想。
调查结束后,沙威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巴黎的。他变得更加沉默,在办公室里浑浑噩噩地做了两天文书工作后,被发觉情况不太对的所长送到了诊所。不过医生认为只是工作劳累过度而造成的精神疲惫,建议补充营养并且经常出门散步。于是沙威机械地执行医嘱,顺着塞纳河走到更远、更荒凉的河滩呆着,与其说是散心,不如说是在逃避人群。
皮埃尔苏珊以及让娜的遭遇,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飘荡。虽然明知道一旦回到原本的世界里,这些孩子们还会好好地出现在他面前,可更血淋淋的现实,像是一颗沉重的子弹,狠狠地击穿了坚硬的磐石之心,令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迷惘。
“我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还请节哀顺变,先生。”
明亮但带着嘶哑底色的声音,在沙威身旁响起。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唯有这个栗棕色头发女孩,哪怕她只是一声不吭地坐在身边,都能让他的情绪缓和。沙威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只模糊地感觉有艾潘妮在身边的话,他就能体会到远在另一个巴黎家中的感觉:温暖、安定、充满归属感。
这种感觉将他从麻木不仁的状态中拔出,变得能够开口说话:“皮埃尔是个好孩子,虽然平时调皮捣蛋了点,但他一直敬畏司法向往正义。11 岁的时候就能勇敢地去制止犯罪,很有当警察的素质。”
“我知道,他长大以后绝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巴黎警察,一点不比我差。”
沙威的声音有点哽咽,低沉沙哑地在空气中飘荡:“皮埃尔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他本应有不一样的人生:跟我一起工作,迎娶心爱的姑娘,去国外度蜜月……而不是还没成年就横死街头!”
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沙威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大手里,企图稳定逐渐开始崩溃的情绪。此时,随着衣裙的悉索声,艾潘妮似乎往他身边又挪了挪:“先生,我……我真的感到很难过。您的儿子,嗯,皮埃尔一定会进天堂的,大家都说,好孩子会进天堂,坏孩子才会下地狱。”
“……那么我一定会下地狱了吧。”沙威的话语开始带上鼻音,记忆的湖水深处翻涌出年长的艾潘妮伴随哭腔的声音。
【您的良心保护了法律应当保护的人!】
抱歉亲爱的,这次我没能做到。在这里,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