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潇推门进去,浮满尘灰的房间堆着杂物,中间空出一块,靠墙的位置摆着投壶,竹矢,还有一把小木弓。
房中摆着一扇陈旧的屏风,上面有细微的刻痕,由下而上,似乎记录着一个幼童的身高。
“这是我自己刻的,想看看能活到几岁。”江亭钰走到她旁边,轻描淡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纪潇站在屏风前,想象着有个小小的男孩,年年岁岁,用小石子偷偷刻出木痕,悲观乃至戏谑地遥望自己的命运。
纪潇抬头看他,江亭钰唇边还噙着笑,见了她的表情,抬手来捏捏她的脸:“干嘛这么看着我?那是以前,现在我身子可好了,陪你到老不成问题,安心罢。”
纪潇抱住他的腰,抬手轻抚他的背,像一场迟来的安慰。
江亭钰牵她走到门口,从这个位置,正好可见四方大宅中间那一片天,宅院外的桐花树从墙外擎起,飞花渺渺,掩了半边天。
“父母不在时,我便一个人坐在这儿。”
偌大府邸,病弱的小少爷能去的地方不多,这是难得的一处既能望见外面、也合乎规矩的地点。
门内投壶引弓,门外闲坐看花,江亭钰一个人在这儿长大,为走出府门积蓄力量。
纪潇在那廊前坐下,风迎面吹起她鬓边碎发,被屋檐切成四方的天空寥落,桐花被风吹来,像一场白雪,远处有两只风筝一高一低地飞。
她伸出手,想拥抱过去那个独坐在此的男孩,可惜遥远的时光那头,她能看见,却无法触摸。
“我想学投壶。”纪潇握住他的手,眼眸清亮,“等回永州,你慢慢教我。”
江亭钰笑:“好。今日,先教你射箭骑马。”
他回寝房去换衣裳了,纪潇继续在廊下坐了会儿,风吹花叶曳动,她努力去贴近他当年的心境,似乎就能跨过时光,与那个孤独的孩子拥抱对话。
江亭钰回来时,已换上一身骑装,墨黑的发束作高马尾,扫在腰下,瞧着清瘦挺拔,他笑意盈盈牵过纪潇的手一道出门。
府门外,仆役已牵来了马,通身如缎的一匹黑马,眉心一点白,四蹄如雪,打着响鼻。
见了江亭钰甚是亲热,他抚着马头:“这是我从小养大的马驹,叫‘麻薯’。”
纪潇也伸手摸马,打招呼:“你好,麻薯。”
白蹄黑毛的麻薯打了声响鼻,算作回应。
江亭钰将弓箭挂上马身,抱纪潇上马,自己紧随着翻身跨上马背,双臂将她护在怀里,握紧了缰绳。
“怕吗?”
气息贴近耳畔,纪潇身上紧绷,有点紧张。
她没骑过马,小时候在公园坐过那种被人牵着游玩一圈的马,还是小马驹,跟现在这种正经骑的马完全不一样。
后背传来暖热的体温,江亭钰贴近了些,把缰绳交到她手里,他再用掌心裹住她的手,嗓音里带着笑意,温柔耐心:“麻薯是有点野,但我在你身后呢,不用怕。”
徐卿听府中下人说,少爷要带少夫人出门骑马,她匆匆赶来,在府门前正见二人准备出发。
“臭小子,别摔着潇潇!”她急急喊道。
订婚仪程繁复,一年多前媒婆就上过了门,彩礼聘雁都给了纪家,如今府中正操办婚书及其他事宜,虽还未正式成婚,订婚仪程中最重要的部分已相继完成了。
所以这未婚小夫妻一道骑马出去逛逛,也算合乎礼制。
徐卿知晓她儿子不是个守条条框框的,就怕污了人家姑娘清名,但很明显,纪潇也不是个守条框的,在率性而为这点上,这俩人倒是意外的合拍。
江亭钰高坐马背上,回头与徐卿笑道:“她机灵着呢,摔不着。”
“我若摔了你也跑不掉。”纪潇小声道,从他臂弯里探出脑袋,笑盈盈跟徐卿挥手:“伯母放心。”
“是是,就算真摔了,定有我给你当垫背。”江亭钰笑着,手中缰绳一紧,轻快喊了声“驾”,话音未落,四蹄雪白的麻薯就像离弦的箭飞射进去。
纪潇还在跟他打嘴仗,尖声叫出来,蓦然绷紧了背,“你怎么不说一声!”
江亭钰显然是故意的,他恶劣地勾起唇,坏心眼地凑近她,轻声呓语:“我瞧姐姐胆子多大,也不过如此。”
“你慢些!”纪潇伸手拧他,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周围街景飞速远去,麻薯就跟它主子一样,瞧着不声不响的,一撒起泼来雷厉风行,忒吓人。
江亭钰手臂一紧,颇为满意地看她搂着他的腰紧紧贴靠,唇边笑意愈发明显了:“驾!麻薯,再快些。”
清明时节,宁州温润湿漉,二人一路飞驰过街巷,马蹄踏碎遍地春水,飞花起落,引得路人瞩目。
一路飞奔出城,江亭钰手中缰绳一拉,速度减缓,麻薯打着响鼻,悠悠慢慢奔过草野,风中有柳絮飘过,远处林野繁茂,山峦如黛。
一朵蒲公英飘着绒毛脑袋,升升降降,从纪潇鼻尖飞过去。
她扇扇睫毛,从江亭钰怀中往外看去,一场雨后空气格外清新,林野被洗涤一净,风中有柳絮和蒲公英飘飞,这般纵马漫步林中,像一场悠然的私奔。
忽然,视野间闯入一道影子,头上长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