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色将变,此时再不下山恐怕今夜来不及赶回府中。
祖母年迈,而此程山又高,宋喜雨当机立断道,冷静道,“阿祖就在国寺暂且安置,如果父亲真出了什么事,恳请阿祖即刻回宁州老家,务必保全自己。”
奢香夫人双手紧紧相握拐杖,指尖微微泛白,满目仓惶。无论见过再多大风大浪的女人在听到自己儿子出事的时候,脸色也瞬间变得灰败。
她极力保持冷静,思索片刻后沉声道,“鱼鱼,你和老身在一处,倘若你父亲倒了,你必须和阿祖一起回宁州。”
罪臣之女的凄惨下场,年岁尚小的宋喜雨或许没有见识过,但奢香夫人这一生之中却是亲眼见过不计其数的先例。在这种什么情况都不明了的紧要关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她所能地护住宋喜雨。
宋喜雨咬紧下唇,娇嫩如花的唇瓣此刻苍白如覆雪,她下定了决心,“家中兄长都不在,唯留母亲一人。而母亲深居简出,至今连中原话都说不利索,鱼鱼必须赶回她身边,但求祖母放行。”
奢香夫人撞进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坚定眼眸,便知道她已打定了主意。
她的鱼鱼她最是清楚不过,年岁虽小脾气却是倔的很,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老祖宗微微叹息,自己是把老骨头,家中儿郎均不在身侧,儿媳金氏又是草原女,若是家中遭遇锦衣卫盘查,根本确实无法主持大局。
如今这情势,不得不放鱼鱼回去。
老太太闭眼沉思,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压抑着心头隐隐的绞痛,沉默地朝着宋喜雨点了点头,放她去了。
宋喜雨心知阿祖担忧自己,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叩礼,临行宽慰道,“祖母不必过于揪心,父亲向来兢兢业业、忠君尚实,圣上是明君,必定不会为难父亲。”
言罢,宋喜雨一刻也不敢耽搁,领着几个仆婢小子疾步下山。
宋喜雨在马车中一路颠簸,还未至家门,就听到掌门小子拉长的声调:“夫人,女郎归家了!”
母亲金氏早就率领一众仆妇,在府门口焦急地掌灯等待。金氏见到幺女的身影自黑暗中逐渐显现,这才放下心来。
金氏待宋喜雨行至自己的跟前,双臂紧紧将她环绕,借着门庭的烛光细细打量自己的幺女,见她无碍后,颇有些无助地说道,“鱼鱼回来得这么迟,可把阿娘担心坏了,若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阿娘该后悔一辈子。”
宋喜雨安慰地拍拍母亲的背,“没事了阿娘,我回来了。阿祖年纪大了,下山不易,我便自作主张让她留在了寺中。”
“父亲何处?”宋喜雨左右张望,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
“你父亲还在宫中没回来。”谈起丞相宋解,金氏眉目不由地染上了担忧。
此时宫中早已落钥,宫门已经大锁,怕是宋解今夜回不来了。
今日天色将晚的时候,宋解身边候车的小子差人回来送话,说一整天都未见家主从宫门出来。而素日与家主交好的官员们见了他也是频频叹息摇头。
金氏听到这个消息坐立难安,一国之宰相被扣在宫中一夜不归,其中必定出了事。
只是宫门紧闭,半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金氏是草原贵女,在京城并没有过硬的娘家扶持,于是只能在未知的担忧中颤颤巍巍地等待。
宋喜雨听了母亲的转述,面色凝重起来。
她心知不好,口中仍宽慰母亲道,“朝廷重臣犯了错,圣上必定早就派锦衣卫抄家了。可见父亲并没有被定罪,阿娘心宽些,咱们先别着急,只想想法子去看看能否打听到什么消息。”
金氏泪眼涟涟点头应是。
当下大郎在将军手下做副官,常年驻守边关不归家。
二郎又时值被调任去青州做官。
二位长兄皆不在京中,娘俩便商量着先写封密信告知在书院读书的小郎一声。
彼时天色已晚,宋喜雨望着屋外沉沉的暮色,不安在心里迅速扎根发芽。
天色说来奇怪。
当天夜里,已经逐渐有了暖意的融融春日硬生生被寒冬赶走。狂风卷着浓的要滴墨的乌云笼罩京城,半夜竟然飘起连绵的雪花,不消一夜,地面覆盖了皑皑的一层白雪。
西京钦天司连夜筑起祀台,三月飘雪,刚冒出头的粮食极有可能被冻死,实乃小凶之兆,一时间京城上下都人心惶惶。
宋解次日早上也没回府,丞相府内更显寒冬。
宋喜雨早上是被冻醒的,鹊枝赶忙在屋子里给她燃上炭火。
冬衣加身,竹盐漱口。
宋喜雨甫一出门便见到三哥宋礼玉裹着大裘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外。算起日子来,自正月里小郎去书院读书,兄妹俩已经有数月未见。
宋礼玉听到房门咯吱打开的声音,笑嘻嘻地转过身,高呼一声,“鱼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