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
身体累到一定程度,脑子里空得多,什么都来不及多想。
他躺下,没多久,里面的灯也熄了,眼睛渐渐适应黑暗,能看清点东西,蒋霜从房间走出来,昏暗光线里,她穿宽松T恤跟短裤,短裤下的两条腿细长笔直,她像是要去喝水,走几步又停下来,他没出声,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直到许久后,她走来床边,下定某种决心般,在他的身侧躺下来。
平躺着,双手握着拳,像是雕塑般僵硬。
“阿也。”蒋霜开口。
傅也喉咙如堵,一时间没开口。
“我知道你没睡。”
“……”
蒋霜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冷:“我也睡不着,可以聊会儿吗?”
“聊什么?”傅也开口,嗓音低沉。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都好。”蒋霜看着天花板,“我其实不太记得我爸妈的样子,时间越久,记得的就越少。最深刻的是,他们出事,奶奶接我放学,路上我想吃什么都给我买了,我很开心,一再让奶奶以后都来接我。一直到家,奶奶跟我讲,爸爸妈妈走了,以后跟着奶奶生活。”
“我们文化里,好像对死这个字格外忌讳,一直用各种词代替,我不明白什么叫走了,走哪去了,我天真地问,奶奶流了好多眼泪,顺着皱纹,满脸都浸透了,她泣不成声,好久才说出那个字,我才明白,走了不是去哪了,是死亡。我知道什么是死,我早已经见过。”
后来的生活,或好或差,蒋霜都会想,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爸妈还在会是什么样子,也会有苦恼,但不会是还要做点什么,才能摆脱寄人篱下的歉意,也不会是反复斟酌字句,才能在伸手要钱时显得没那么无耻……她可能活得更坦荡些,像同龄人一样,关心分数与错题,以及青春里滋生的暧昧情愫。
但现在,她已经十八岁了。
蒋霜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才好,在这方面笨拙的很,她只能将心比心,把自己也放在他的位置,她侧过身,道:“阿也,我们都长好大了。”
虽然过程有些难熬。
但,真好,他们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傅也侧过身,身上的气息如山般倒下,她反应不及,但他伸出手臂,也只是轻轻拥住她,她皮肤冰凉,夏日再燥热也是冷的,触感是他未曾感受过的柔软,鼻息间,是她的味道,这样贴近距离,比平时靠近闻到的更强烈,额头贴靠着她的肩臂,闭上眼。
“靠一会,一会就好。”他道。
情绪在翻滚,但并没有太夸张,短暂的时间里他回溯完这二十年,父母大吵一架,最后被抛下的是他,谁也没想过要他,他被奶奶养大,在学校里格格不入,要比别人更狠才不会被欺负,得到的很少,从未有过的难以计数,他打过人也挨过打,跟路边撕咬夺食的野狗没什么区别,他知道路人的看待他的眼神,也想过以后,伤了人,蹲局子吃牢饭,三四十再出来,苟活完这辈子。
他没有设想过有那么个晚上,那盏白炽灯光亮得刺眼,灯光下,少女眉眼干净漂亮,眼神湿漉漉望着他。
以及,掌心里落下的那枚毫无用处的创可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