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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圣上指亲,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这门亲事既是与皇室结亲,又承了皇恩,就不仅要大操大办,还要办得锣鼓喧天,礼炮齐鸣,人尽皆知,要叫整个京城里的人都见证一下什么叫圣人赐福,皇恩浩荡,方才不失皇家威严。
而那些繁冗礼节没三五个时辰是断然走不完的,宣平侯他老人家只怕萧顺的身子撑不过大婚的仪典,婚上失仪,犯了大不敬。到时皇帝亲临,再要有心之人借题发挥,他宣平侯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再说那永安王的独女义宁郡主,那可是皇城里出了名的嚣张跋扈。
贴身嬷嬷刚代她接完圣旨,王府那乌泱泱跪了满院的人堪堪起身,宣旨太监还没跨出王府大门呢,小姑娘便在王府大院里闹起来了。
一边嘴上嚷着:“要让我嫁与那小病秧子臭书生,还不如叫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树上!”
一边搅乱头发,捶胸顿足,女气冲天,像头刚出生的小牛犊似的,直直地便朝院里那颗下头盘虬卧龙上边枝繁叶茂的千年老树上撞,一副宁愿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屈服的忠贞烈女样。
霎时间,整座院里的人都急了眼了。一个金尊玉贵的王府千金大小姐,要真寻死了,最后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粗使下人们呀。于是都纷纷动作起来,拦腰的拦腰,抱腿的抱腿,哀声规劝的规劝,慌慌张张地乱作一团。
还是李时允及时回府,才彻头彻尾地结束了这场闹剧。
他今年已年过四十,却因常年习武,身姿仍如二三十岁的青年人般挺拔劲瘦。现下匆忙回府,还未来得及褪下身上的繁复朝服,眼下满是乌青,看上去很是疲惫。
李时允近几个月一直在筹谋别事,家里都托给了王府管事,想来已有大半年未踏进过这个宅子了。
而今一进来,便看见了这一院的鸡飞狗跳,令人头疼。
他心底苦笑,当今皇帝,他的七哥,可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啊。
也怪他,近年来在朝中锋芒太盛不知收敛,忘了无情最是帝王家:他当年对老皇帝的恩情再重,也抵不过有人一日日的耳旁风。
赐婚一事别的不说,单单把他和宣平侯绑在一处高高架起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两家成为众矢之的,遭人嫉恨了。此后关于他的一言一行,朝中自会有无数眼睛盯着,老皇帝再不用耗费一丝力气对他进行“特意关照”。
再者,还有义宁……
他沉默地看着他那披头散发,哭哭啼啼,双眼肿胀似胡桃的掌上明珠亲闺女,闭了闭眼睛。
他想起那年大雪,北风呼啸,吹得门窗吱呀作响。他斜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通身冰凉,冷得止不住发抖。
屋里的炭火围了一圈又一圈,日夜不休,暖得屋子里如同盛夏,连仅穿着夏日薄衫的人也大汗淋漓,满脸通红。
可他的怀里人,依旧苍白如雪,睫毛微微抖动,好像随时会碎掉一样。她也如今日义宁一样,一夜的时间,但凡清醒了,便红着眼看他,泪珠不断顺着脸颊滑下,落到他的肩头,泅湿了他的一小片衣衫。
天将破晓前,许久不曾动作的怀中人忽而生出了些力气,竭力伸出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他顺势俯下身,让她得以在他耳边呢喃。
“我...不怨他了...你照顾好...宁宁...别丢下她,别让她像我一样...困于宫墙,蹉跎半生......但求解脱......”
铡刀落地,他闭眼落下一滴泪,在那人额发上亲了亲,允诺道:“好。”
于是风止,天光乍破。
“爹爹,女儿不想嫁。”大院中,义宁双手攀上她父亲的胳膊,和往常一样,撒娇似地摇了摇。
故人与今人的模样在眼前交叠,李时允从恍惚之中醒过来,环顾四周,已然春深似海,料峭不在。
他哀叹一声,伸手揉了揉尚且能活蹦乱跳的女儿的头:
“不想嫁,便不嫁吧。”
“只要我永安王在世一天,我女儿义宁,除自己相中的如意郎君外,永远不必委屈自己嫁作他人妇。”
于是当晚,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漆黑屋子里,李时允十年来第一次唤来了姚温。
彼时姚温一袭黑色劲装,站在飘摇不定的烛火下,神情漠然,瘦削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冷得像块经年不化的九尺寒冰。
听完李时允的吩咐,她漠然点头,道:“属下遵命。”
李时允靠在角落的乌木椅上,一手撑头,一手拨动腕上缠绕着的佛珠串,半边身子浸在阴影下,看起来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半面修罗。
他细细端详着对面的人,从头到脚一寸寸看过去,叹了口气。
到底是心思太重,明明长着一副和义宁九分相似的脸,乍一眼看过去,竟还是彻头彻尾的两个人。
这人他初见时就觉得是个厉害人物,街边的乞儿常见,为了谋生耍杂耍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