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至半个月前,正值寿州攻城战爆发之际,南唐濠州刺史孟笏终于排除万难,进入了下邳城。
此行孟笏算是艰险重重,领着二百轻骑从濠州北渡淮水后,刚行至八十里,迎面便撞见了一股正在游荡的周国骑兵。
敌我虽人数相当,但这些敌骑都是在徐州城下与唐军交过手的,此时见到身着南唐官服的孟笏,纷纷红了眼,幸得部下拼力厮杀,孟笏最终才得以脱险,但身边也仅剩不到八十骑。
孟笏算是第一次见识了战争的残酷,心有余悸的同时,却更加为下邳城中的燕王李弘冀以及北伐大军担忧,倒不是因为所遇周军强悍的战斗力,而是他已清晰认识到,先前从北面传来的战报明显滞后了许多。
按着陈觉最新的奏报,大军虽在徐州大败,继而退守在下邳城,但此次北伐也不是毫无战果,由于郭威御驾亲征,周军主力都已悉数调往兖州,下邳城外的周军不过是一支偏师,并无力南顾。如今唐军新占领的从宿州到濠州一线的州县仍控制在手里,业已招募州兵把守。
这也是文弱的孟笏敢穿着南唐官服北上的直接原因,但这显然是一个大坑。
渡河刚过八十里便遇见周军,这都快打到国境线上了,必定说明了在那封奏报传来之后不久,那些所谓新占之地已尽皆被周国收复,如今下邳城中的北伐大军已经是真真正正的孤军。
抱着虽死犹生的决心,孟笏一行人并没有退缩,反而加快了脚步,决意避开官道,转而沿泗水岸边北上昼伏夜行,虽然一路遇见不少周军斥候,但还是朝东北方向艰难前进了四百里。
好不容易抵达下邳城外,孟笏此时身边还有不到二十骑,然而却绝望地瞧见了成片的周军连营。
当此进退两难之际,孟笏等人在缓坡隐忍到了半夜,正好碰见唐军轻骑出城奔袭,目睹周军连败几阵后,孟笏顿时热泪盈眶,最后趁着混乱随唐军退回了城中。
在孟笏赶往面见燕王李弘冀的路上,恰巧撞见了那位领军奔袭周营的将领,于是孟笏与他一路走。心生感慨之际,忍不住问道:“将军之勇猛,在下亲眼所见,佩服之至!但我军既有办法击退周军,为何一直困守在下邳城中?”
而这位名为周行逢的将领不知为何,只是一脸阴沉地盯了孟笏片刻,并未做任何回答,随后自顾加快了步伐。
下邳城中的情形,似乎不是太好。
城池不大,却生生挤入了五万大军,其中还不乏伤病者,而此处又是缺医少药。孟笏一路沿着街道前行,目光掠过之处,尽是残破的屋舍,除了三两出行的百姓,便是随处可见倒伏在街边的士兵,随后又被赶来的其他士兵匆匆抬走,满目萧条的场面不禁教人叹息。
等到了燕王李弘基的行辕时,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这座下邳城纵使再狭小破败,但有人住的地方,便必定有贫贱富贵之分。
李弘冀的行辕便设在了下邳城一间原属于富商的大宅中,这座气势不凡的府邸,不仅拥有着宽敞华丽的内堂,甚至院中还带着小桥流水、凉亭花圃,此时里里外外已然站满了燕王府的亲兵,而这些亲兵的神态明显不同,看上去毫无疲惫之色,挺拔的身姿显得斗志昂扬。
内堂中,将领们正站成两排,李弘冀穿着绛紫王袍端坐在上面,而下首,有个人正在说话,他是“重伤初愈”的神武统军刘彦贞。
孟笏还未走进来时,刘彦贞正挺着那道鹰钩弯鼻,朝李弘冀拱手,一脸愁容地说道:“殿下!不是末将不愿领军出战,实在是因为末将先前重伤,如今虽有好转,但仍是上不了马啊......”
“哦?”李弘冀扶额戏谑地笑道:“刘统军,你不是向来自诩是当世韩白么?昔年那韩信、白起难道也是如你这般?又能打败仗,还能临阵脱逃?况且你是胸口中了一箭,又不是腰腿中箭,怎么连马都上不了?”
“殿下明察啊!末将胸口中箭,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许是牵动了旧疾!而且殿下,大军之败并非是因末将一人所致,周军袭营那日,末将正伤重不起,病榻之上如何作战?只能留得此身,再思报国!”
见刘彦贞如此厚着脸皮对答,李弘冀怒火中烧,闭上双眼一边旋转着手中茶杯,一边斥责道:“好一个留得此身,再思报国!我北伐大军若非因你和陈觉二人胡乱指挥,焉能有此大败?!周统军以下四十六名将领战死,八万大军一战损了十之六七!你不是连马都上不了么,为何跑得最快?你既有心报国,为何当日不以身殉国?!”
李弘冀的声音低沉又带有磁性,明明身着一身儒雅的王袍,举手投足尽带优雅,却句句带着扑面而来的杀气。
饶是刘彦贞再是善辩,此时也不禁打了个哆嗦,接着便不敢搭腔。
见满堂将领肃立不言,李弘冀轻哼了一声,随即很快恢复了平静的语气说道:“既然你刘统军有伤在身,本王也不好勉强!不如刘统军将虎符交出,继续好好养伤如何?”
此言一出,众将的脸色并没有生出丝毫波澜,有几人只是暗自叹了口气,因为接下来的台词,大家都早已司空见惯了。
自从大军退守至下邳城后,陈觉和刘彦贞早已丧失了斗志,屡屡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