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水,亦是后世沈从文书中所写的“白河”。沿着这条宽阔的水练向西顺行,向东北小转,沿着山体向上,直到转入狭窄的罗依溪,再行二里,便可望见山顶的宽阔台地,于其上便赫然可见一座规模宏大的城池——溪州城。
自从后晋天福年间,彭士愁在此聚齐五大蛮族号令誓师伐楚,又通过与马楚政权立柱盟约,得到“本州赋租,自为供养赡;本都兵士,亦不抽差”的自治地位后,溪州城便正式成了洞溪诸蛮,乃至整个酉水流域的权力中心,又经连年扩建修筑,如今已成了一座长宽超过十一二里、可容纳十余万军民生活居住的大城池。
事实上,作为彭氏一族统治洞溪的根基,溪州城却并非彭氏首筑。
早在千年前秦楚争霸时,在酉水大通道上便有了激烈的角逐。史载秦人便是从巴蜀之地,顺酉水东进而上,穿过崇山峻岭、层峦叠嶂,与据有酉水沿岸城池的楚人交战,自此走上吞并楚国的坦途。
秦灭六国后,在此正式建立迁陵县,筑城防,编户籍,这便是溪州城的雏形。城池修建之后,这处“上通四川酉阳州,下通辰州北河”的水陆要地,自此成了历代王朝控制“武陵郡”、“黔中道”的通道与关钥。
到了武则天天授二年(691年),唐朝以原属辰州的大乡、三亭两县置溪州,这便是溪州城之名的首创。
但对于“鸟飞不渡,兽不敢临”的溪州城来说,以直辖郡县的方式实行统治,控制的程度和范围却极为有限,因为此处始终存在着令统治者极为头疼的难题——比编民数量大过数倍的“蛮夷”。
从汉到唐,由于王权鞭长莫及,蛮人不断反叛,汉人早已逐渐逃散。
直到彭氏家族的到来,一改原先汉人欺压奴隶蛮人的策略,转而团结并融入当地蛮人,最终在溪州会盟后,彭士愁成功自立,中断了溪州作为直辖郡县的历史,开启了割据时代。
而彭士愁敢在此地自立,除了父辈打下的基础之外,无非是由于溪州城绝佳的地形阻力。溪州城坐落的山地,两侧皆是武陵山余脉,高逾数百丈的深山,险峻阴森、瘴气弥漫,外来大军根本没法越山而行。
因此进溪州城只有两条途径,要么从辰州北上,再自沅江入酉水沿岸饶行,要么径直自东向西横渡酉水,直入古道关口,此外别无他路。
田弘祐作为土生土长的洞溪蛮族,纵使不懂兵事,但好歹也跟着彭士愁出外征战过数回,当数日前得知临沅城失守,李源大军欲横渡酉水,同时命令柴克武领军攻伐辰州时,他的内心是极为震惊的。
这段日子以来,田弘祐看似春风得意,实则十分煎熬。
先前经过多年筹谋,最终彭士愁身死、彭师裕出逃,田弘祐一举掌控了三州之地,沉醉胜利的同时,当然做着成为与彭士愁一般的“土皇帝”的美梦,何况彭氏不过是汉人,自己可是实打实的蛮人。
但美梦终究只是梦,当田弘祐率兵占据溪州城,又传令辰州锦州等地后,他便迅速召集了五大蛮族首领以及三州各地文武官吏,准备为自己正位,却不曾想过彭氏一族的威名居然如此深入人心。
哪怕彭师裕此时背上了弑父杀弟的罪名,在场大多数人心里的念头,并不是拥护田弘祐上位,而是纷纷要求按着彭士愁的“遗命”,火速遣使赶往唐国,迎接二爷彭师杲返回溪州主持局面。
眼见众口一词,这下田弘祐直接傻了眼,这所谓遗命的真伪旁人不知,他可是一清二楚,只道有苦说不出。何况自己辛辛苦苦筹划的一切,难能真拱手还给彭氏?
彭士愁身死,溪州正是人心浮动之时,好不容易成功夺权的田弘祐自然不愿与众人起冲突,自知时机未至,于是决定以“拖”字为精髓。
按着众人的意愿,造出了一个溪州大都督的名号,先遥尊远在唐国的彭师杲为溪州大都督,接着自己再以三州无主、局面不安的缘由,自封溪州副都督,使持节三州诸军事,为彭师杲“暂摄”军政要务。
田弘祐勉强上位后,立即下了两道命令,一是派遣兵士继续追捕“逆贼”彭师裕,一是遣使前往唐国求见彭师杲。
但此举终归是老谋深算,田弘祐早就心中有数,想彭师杲远在千里之外,路途遥远,来往何其艰难?何况这位二爷昔日跟随马希萼降唐,如今已是不折不扣的唐将,就算愿意回来,唐国皇帝李璟都不一定愿意放人。
故而眼下的头等大事,便是赶紧追捕自己这位“弑父杀弟”的女婿,如今彭氏一族青壮几乎都被杀得干干净净,这彭家余孽不死,田弘祐总是心头难安,处理起政务来也是心不在焉,尤其瞧见府堂上彭士愁那偌大的牌位时,更是忍不住浑身战栗。
难熬地等待了几日后,田弘祐终于收到了临沅城守将的急报,原以为是彭师裕人头送到,立即欢欣鼓舞地打开奏报观看,结果可想而知,两眼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
很大程度上,田弘祐得以成功夺权,都需归功于戍守溪州城的义子田思道,若没有他在彭师裕身边潜藏多年,若没有他打开城门里应外合,恐怕死的便是田弘祐了。
但如今对于这位义子功臣的死无全尸,田弘祐却并不感到悲伤,嘴上大骂“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