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摆着棋盘,落子的两人一垂首谦逊有礼,一昂首恃宠成骄,气势一弱一强。
黑子先手,韩计开口道:“第一子,去三三。”守角一方。
轮到白子局,管空先未落子,而是道:“我还以为韩公子这第一手,会落在天元。”
管空不知,先手将第一子落在去隅(右上,按四隅坐标法)是行健书院里对弈的礼仪。
韩计轻轻笑道:“金角银边草肚皮,我能力欠佳,可不敢第一子就占定天元。”
管空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呵呵”声,将第一子落在了平小目。
黑子第二子,韩计落在平四四,左下角星,算是很普通的下位。
于是管空没有选择挂角黑子,让第二颗白子落在了上四四,至此,黑白各据两角。
轮到韩计落第三子,这一步,他落在了天元,三子一线。
他先前一直说不敢不敢,却在落第三子的时候露出了爪牙。
管空始料未及,韩计又用三子,占据了左下包括天元在内的四星,摆出个正方,布局是管空闻所未闻。
然韩计新颖的布局终究只是虚有其表,仅唬住管空半刻,管空仅使出几个子就让黑子重新落入劣势。
管空嘲道:“虚张声势。”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了的赢家。
韩计又行一步大胆的棋,将一颗黑子落入了白子占据的角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屏风另一侧传来小厮落子在棋盘上的声音,管空大笑起来,笑声听着像是从山洞里发出来的病虎的喘息。
其落下一子,不过打吃了几颗黑子,便洋洋得意道:
“韩公子,有时候你自己的棋子,也会成为刺向你胸口的一把剑。”
这话一语双关,既说他落错的子,又说秦云谋。
韩计不说话,默默算着下一步的走法。
管空见白子处处压制着黑子,棋局的优势全在自己,图穷匕见道:“不知韩太守对我提出的那些要求,有什么说法?”
韩计抬起眼睛,问道:“什么要求?”
管空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韩计才如梦初醒般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等我喝个水润润嗓子先。”
这孝愚山的人喝茶还挺讲究,一茶配一具,此时的茶具,已经是换过两套的了。
借着喝水的间隙,韩计的大脑飞速旋转,等实在灌不下水了,他才表情谄媚地笑道:
“家父让我告诉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提出的第一个请求要想落实下来,就需要重新编法,而这重新编法,有诸多讲究。
“先要奏请陛下,百官审核,然后广搜能担大任的修法人才,再才是编法,至落实这一步,起码要好几年。”
管空的第一个请求是第二、三个请求的先决条件,第一个就碰了壁,后面的自不必说。
话经说出,气氛即刻变得有些焦灼,敢情孝愚山大当家管空等了这么久,等来的是这么个答复,韩计也是真有勇气,居然敢来。
管空绷着脸指挥柳相茹落下一子,另一边的柳相茹那是狗仗人势,开口就对韩家小厮道:
“韩公子的黑子势孤,不想着求和,却一心取胜,你身为韩公子的人,是不是该劝诫劝诫?”
有些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精准踩在别人雷点上,韩计表情冷得可以冰封万里,他讽道:
“君子观棋不语,乃是风度,姑娘身为大当家身边的人,总不该不懂弈棋的规矩吧?”
柳相茹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她面上羞得通红,心里酝酿了千万句骂语,就等着看管空完败韩计的那个时刻。
管空替自己打了个圆场,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韩公子莫要与一女子计较。”
看看,看看,这就是读书读一半的结果,人孔夫子要表达的是女子难相处这个意思吗?
这人要是听了“无毒不丈夫”,不得理解成大丈夫就要心狠手辣;听了“无奸不商”,不得感叹人心不古,经商者皆奸诈;听了秦始皇“焚书坑儒”,不得把这千古一帝,说成是千古第一罪人。
韩计露出个浮于表面的笑,道:“大当家的先别急,家父料想大当家的等不了这么久,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管空做出个“请”的动作,道:“愿闻其详。”
韩计道:“第一,带着你的人向官府自首认罪;第二,乖乖将孝愚山上所有摇罂的成花和种子交出来;第三,把《讨凤檄文》的事全揽自己身上。”
他的话不像是在开玩笑,管空又落一子,白子将黑棋彻底逼入绝境,讥笑道:“韩公子是在说真的?”
韩计大笑道:“当然是假的!我要是说这话,不就等于是来送死的嘛!
“我只不过是想不出该怎么应对白子,才想出这么个搅乱大当家的心境的办法来,没想到被大当家的识破了,真是让人羞愧得难以自容啊!”
管空冷声道:“你最好是这样。”
韩计“嘿嘿”一笑,装出为下一步落子绞尽脑汁的模样:“这一步该怎么走好呢?嘶——”
侍茶的仆从由外走来,其脚下一个不稳,将手中端着的茶壶,连带着杯子一同摔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