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臂往内走,“待我过去瞧瞧佑郎,他若是醒着,我再来知会您一声。”
达奚盈盈点头:“夫人且去忙吧,我在这里候着便可。”
崔峥嵘福了福身,旋即领着婢女出去了。
几个原在角落洒扫的婢子也噤声退下,无人陪她说话,达奚盈盈只觉得无趣,起身推开直棂窗,托腮瞅着院内的风景。
这是一间富丽雅静的起居室,整个房间用帐幄、帘幕分隔和装饰。靠北立着一扇竹林七贤图漆木屏风,屏风后面是供人坐卧的睡榻,榻边依次摆有灯烛、香炉等物什,靠南面临窗的位置则支起一张宽大的高足案几,上面整齐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些临摹到一半的尺牍。
大约是崔峥嵘日常所做,写就一手漂亮的楷书。
达奚盈盈偏头端详,正巧崔峥嵘搴帘从外边进来。
“佑郎还睡着,炼师要过去看看他吗?”
达奚盈盈含笑点头:“来都来了,不去如何向宋王交代。”
崔峥嵘也笑,可这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却是从肺腑里生生挤出来的:“难为我家这点糟心事,还劳烦宋王特意过来走一趟。”
达奚盈盈宽慰她:“宋王怜爱孺人,夫人的事,便是宋王的事。”
崔峥嵘微笑不语,眼角顿时溅出一点泪光:“我这阿姊,虽是二嫁,命却比我要好得多了……”
崔孺人是二嫁,达奚盈盈还是头一回听说,但坊间盛传,宋王纳这女子的手段似乎不怎么光彩。
一个亲王的妾室,一个世家公子的正妻,怎么看,都是崔峥嵘独得上风。
她没由来的,羡慕别人作甚?
达奚盈盈眨了眨眼,面色狐疑地看着她。
崔峥嵘拢了拢披帛,拭去眼角余泪,犹自苦涩地笑道:“不说那些了,炼师去看看佑郎吧,他病了好些日子,现在境况是越发不好了。”
上房的东屋原是一间书房,杜佑民病后,他的起居用物一概搬了过来,崔峥嵘常在,却并不与他同住。
屋内只有几个贴身的侍婢,负责杜佑民的起居。
达奚盈盈踏上台阶,还未进门,顿觉一股诡异的甜香扑鼻而来。
目极所见之处,窗牖紧闭,光线昏暗,一帘帐幄把居室隔绝成里外两个世界,人往里走,好比黑瞎子摸河,越发让人觉得压抑和逼仄。
崔峥嵘掀开帐幄,指着榻上一个模糊的身影,说:“这就是佑郎。”
达奚盈盈箭步奔去,屈膝,垂眸望向榻上之人。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尚不及双十的年华,容色还很隽秀,但因病痛的折磨,浑身已经消瘦得不成模样。
达奚盈盈一瞥,视线滑过他紧闭的双眼,挺翘的鼻梁,最后落到那只皱巴巴的手上,这只手皮包着骨,爬满蚯螾似的血管,又青又紫,干瘪得像是螃蟹腿。
她只看了一眼,便觉这情形多少透着些诡谲,缓步转身,抬眼凝视着崔峥嵘:“九郎病多久了?”
“快两月了。”崔峥嵘心中绞痛不堪,蹲下身,双肩微有颤抖,眼瞅着又要落下泪来。
达奚盈盈心有不忍,却还是追问:“平日有什么症状吗?”
崔峥嵘抿唇思索,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强撑着力气说:“起初不过饮食不佳,咳喘无力,后来渐渐走不动路了,只能卧床静养,一日睡得多,醒得少,慢慢的,日不能食,夜不能安,好几日也不见醒。我原以为是得了瘵疾,请来医工为佑郎看诊,也没瞧出什么毛病,吃过药,竟比从前还要瘦了。”
达奚盈盈顿时了然,扫了杜佑民一眼,俯身跽坐下去,并指往他腕间一探。
崔峥嵘侧身避开,唤来婢女给达奚盈盈置了一张胡凳。
另有几个贴心的,见她垂眼眉心微蹙,自觉走去窗前,挑起卷帘。
落日熔金洒在榻前,像是一捧火,满堂大亮。
达奚盈盈屏息敛声,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肝脉弦出左口,是心病。
真是奇了。
杜佑民得的根本就不是重疾,且从脉象来看,他的身子完好,只是气血略有盈亏。
达奚盈盈无解,讪讪收回了手,起身与崔峥嵘致歉:“夫人,贫道医术不精,暂时还瞧不出什么毛病。”
崔峥嵘吃讷:“怎会,连炼师这般身份的弟子,竟也看不出来究竟吗?”
达奚盈盈难得被人捧到了天上去,不觉有些脸热,摇头说:“九郎没病,许是撞了邪物,民间叫做‘掉魂’。”
“魂没了,莫非人也没救了?”
“人有三魂,魂有七魄,三魂归精元,七魄归肉身。人若逝世七魄先散,而后三魂再离。九郎只是昏睡,人却无碍,按理说命是保住的了,但他不醒,故贫道猜测,应是三魂中的‘命魂’丢了。‘魂’丢了,自然要用‘叫魂’的办法把魂勾回来。”
“可有禳解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