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向阳没有走。
伤员走了他还没有走。
医务室的其他老师走了他还没有走。
“同学,你找我有事?”他以陌生人问候,却见面前的少年神色淡漠。
崔向阳方才伪装出的热情和阳光一瞬间消散,只是用一种夜赫所熟悉的忧郁语气道:“找到她了吗?”
“找到谁?”
“你不用跟我装作陌生人。”崔向阳抬眸,语气比刚才重了几分,重复问道,“找到她了吗?”
“我们不提她……”
“没有,是吗?”
夜赫见他的眼神似乎暗淡了许多,却也不想欺骗他,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来?”
夜赫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变得平静放松,他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道:“我就是来看看你,因为想起一些没有做完的事情……”
他的话顿住,却感受到一束目光,不容忽视。
“那我……帮你做完吧……”崔向阳露出勉强的笑,“毕竟……是她的愿望。”
从那次以后,夜赫会定期找崔向阳谈话,却总是隐约感觉到他身上的恐惧和逃避在放大,心理状况越来越不好。
“崔向阳,”窗外雨声阵阵,冰冷的雨点顺着窗户滑落,他看着双手抱头坐在床沿的崔向阳,以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意的平静道,“你这是在逃避现实,当然,你如果觉得逃避现实能让你开心一点,那没关系。”
“你很矛盾,你一边又想离当年的事情远远的,一边又想拥有努力面对的勇气。”
他轻叹,缓慢道:“你不该来要求我给你做心理疏导的。”
“我知道你也很痛苦……可我就是想……把她的愿望完成,”崔向阳微微将头抬起,“我就是想成为一个,开心一点的人。”
夜赫眼见那种他熟悉的神色在崔向阳脸上不断加深,几乎要将那种无望传递至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双唇微启:“其实……那件事情跟你没关系的……”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带着夜赫自己都不能接受的无力。
他很清楚他不应该这样的。
他应该让崔向阳相信当年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你自己相信吗?”
夜赫埂住,在灯光不甚明亮的房间里,两人都陷入那段灰暗回忆中去。
“如果……当年跳下去的人是我就好了。”崔向阳的双眼盯着地板上的一点,然后,兀自笑了。
夜赫颤抖地呼出一口气,脸颊紧绷地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收拾好,道:“跟你没有关……”
“你自己也在怀疑。我知道善意的谎言安慰人,但我不想活在欺骗中。”
夜赫起身,面向崔向阳,道:“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我其实告诉过你,如果你正在通过一个你竭力营造出来的良好人际关系中得到抚慰,你就不应该又将旧事摆在桌上跟我谈。崔向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对你来说,遗忘过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不是找不到启明星了,你是找不到你自己了。”他最后对崔向阳缓慢道,然后蹲下,看向他闪烁着泪光的眼睛,“如果深渊中的温暖和关心只是为了让你迷失自我,那我不知道这世间的善意还有什么意义。”
“崔向阳,问问你自己,你想要什么?那些已经不能改变的事情,注定不是用来给你不断尝试冲撞到头破血流的。”
那是他给崔向阳做的最后一次心理疏导。
可是在那雨夜中,他也在伞下哭到颤抖。
他又何尝没有活在欺骗中?
他也因为迷失,兜转多年,干过很多岗位,却都干不长久。
他麻痹自己,用很多方式。
原本已经常年稳定下来的情绪却在每次给崔向阳做心理疏导之后崩溃。
他没有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却在崔向阳身上真切感觉到他不配做一个医生。
他无法获得他的信任,无法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
甚至产生了一种疯狂的报复心理,总觉得应该让他付出点什么代价。
虽然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快速闪过,但他也次次被这个念头吓到汗毛直立。
善意的谎言或许可以成功欺骗别人,却欺骗不了已经将执念深种的自己。
他最后一次见崔向阳,是在3月20日凌晨两点。
他和崔向阳站在走廊上,不约而同地凝视着脚下的深渊。
他侧目,发现崔向阳看得专注。
“你不是恐高吗?”
崔向阳笑着摇头,回答道:“不是恐高,而是能看见过往……”
夜赫俯瞰,却只能看见楼底的花园,草木中亮起微黄的园艺灯。
他收回目光,将一个药瓶递给崔向阳。
“这是你的?”崔向阳目不斜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