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恪去往两仪殿时,太监总管明益正执着拂尘,鹄立在殿外,面色不安。
一抬眼瞧见殷恪,登时雨过天晴,一路小跑而来,殷勤道:“唉哟哟,可把殷将军盼来了。”环顾四周,压低声线,在殷恪耳边小声说道:“刑部的人在面圣,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将军一会进去,万万小心。”
殷恪笑道:“多谢大总管提醒了。”
唬得明益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全指望殷将军救奴才们出水火了。”
如今朝廷局势混乱,先出了一个崔氏案,明怀太子死因成谜,现又来了个归云扶被杀案,新昌公主成了重点嫌疑人,桩桩件件,似乎都直奔御座上的宇文汲而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宫人。
半盏茶后,裴昉一干人灰头土脸地出来,殷恪致意一笑,轻巧巧避过,提袍拾级入殿。
环顾了一圈被掀翻在地的奏折,勾唇缓缓道:“看来陛下,动了很大的怒气了。”
宇文汲抬头,脸上隐隐还有盛怒拂过的遗迹,“都是一群不中用的饭桶,无用!”
看着孑然一身,并未带上缇营卫其他人等的殷恪,宇文汲稍缓了一口气,“看来爱卿不是来给朕添堵的,说吧,专程前来所为何事?”
“臣闻听归云扶是被谋害的,明眼人皆知,新昌公主和归云扶有些龃龉,臣恐这之后有人会因此大作文章,攻讦公主甚至陛下,是以,臣恳请陛下,去掉刑部掣肘,将归云扶案划由缇营卫独审。”
一席话,全数说到宇文汲心坎之上。不然怎么说殷恪是宇文汲的心腹之臣呢,满朝文武,只有他,透过了这纷繁复杂的案情,看见了宇文汲心中最深的担忧,即,他能不能长长久久地坐稳皇位。那些誓死要新昌付出相应代价的老臣,在他看来,居心叵测,所图绝对不是处罚一个皇女,那般简单。
对他绝对权威的觊觎和挑衅,他怎么能让步呢。
宇文汲舒缓了紧皱的眉峰,淡淡道:“交给你查,朕是绝对放心的。可惜卿来晚了一步,朕已经下旨让大理寺去继续审这个案子了,金口玉言,朕不好更改。况且,这群饭桶,是该好好历练历练,朝廷花了那么多钱,养了这么一批人,难道还能允他们混闲差?不好什么事都要缇营卫忙上忙下。这是要累死朕的护卫亲军吗?”
宇文汲拍了拍殷恪的肩膀,郑重道:“此案就这样罢,阿殷,朕还有更重要的事交予你做。”
皇命既如此,殷恪亦不坚持查归云扶案,从善如流道:“臣谨听圣命。”
“长历年间,东宫殿有一名宫女名唤冉娘,你可知?”
殷恪本就记忆力超群,何况还手握缇营卫,略一思索,便全数想了起来,“陛下说的是明怀太子良娣谢氏的陪嫁婢女?臣记得,她于去年春天,病死在东宫少阳院中。”
“正是。可是近日,有人发现,这名宫女,竟然死而复生,出现在了北地的一个边城之中。”宇文汲的眉宇间笼上了层层戾色,“一个宫女,本无足轻重,她不想老死深宫,趁着明怀太子薨逝,东宫一片混乱,逃了出去。走了便也走了,朕也不想追究。”
“但是,她居然怀抱一个婴孩出现在医馆,一个男婴,从年纪上推算,堪堪满百天,阿殷,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殷恪抬眸,毫不意外地在宇文汲眼中,看到了翻腾难抑的杀气。
“这个孩子,是在去年春天有的。”殷恪如实说道。
“不错,”宇文汲悠悠长叹,近来的他很是疲惫,“去年春日,呵,是很多人怀念的光景吧,那时,父皇尚在,明怀太子尚在,一切都是光明顺遂,是他们口中‘长历朝最后的荣光’。”
他擎起一盏釉色的茶盏,只是把玩,并不饮就,“阿殷,你说,如果,东宫有子,这皇位,是不是轮不到我来坐。”
殷恪连忙单膝跪地,俯首请旨道:“陛下是天命所归的真龙,任何人胆敢怀疑,杀无赦。”
宇文汲终于笑了,放下茶盏,俯身亲自扶起殷恪,“所以朕最喜欢缇营卫了,聪明。办得漂亮些,另可错杀,不可遗漏。”
不管冉娘的孩子,是不是明怀太子的遗腹子,都不能够活在这世上,他宇文汲,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谈完这些,宇文汲放松了些,略略有了些闲情逸致去闲谈两句,“你从何处来?”
“照陛下的旨意,臣贴身保护新昌公主,正是从武信侯府而来。”
“那……新昌怎么样?”近日诸多争端,皆是从新昌而起,这个女儿,真是让宇文汲又爱又无奈。
殷恪道:“臣瞧着新昌公主气色颇好,起坐如常,臣今日匆匆面圣,公主还求着想要一起来拜见陛下呢。只是臣想着,公主如今尚在调查限期,犹处于风口浪尖,贸然进宫,会引起世人对皇室良苦用心的不必要揣测,于公主不利,更于陛下不利,是以,臣只能暂时拒绝了公主的提议,又重兵把守武信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