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白绫,你任选其一吧,不要再哭哭啼啼了,你已经软弱了一辈子了,临了,当一个男人吧。”宇文汲不愿再看宇文晖一眼,闭目缓声道。
回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沉默之后,是歇斯底里,彻头彻尾的爆发。
“父亲,你这一辈子永远在怨天尤人,怨怼自己不是正室子的出身,怨怼自己生为长子遭受的不公,怨恨我的母亲,你的妻子并不光耀的门楣和姓氏,更怨恨我这个嫡长子,智力平平,建术平平,让您颜面扫地。父亲,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是希望嫡子出色,以正嫡庶之分,还是希望嫡子平庸,庶子得位,一消你多年的苦闷,一偿你的梦靥和心疾?否则,你为何反反复复,摇摆不定,看我长进怒,看我消沉亦怒。你总说自己的前半生过得凄苦,哈哈,那是你没有处在我的位置上,先帝不过是将你外放在贫瘠的封地,与世隔绝,你便痛苦不堪,那我呢?从小在你的仇视、谩骂、打压之下活下来的我,又是过着怎么样的日子?”
宇文汲诧异地看着一向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长子,想是过于意外,一时竟没有制止他放肆。
宇文晖趁勇气尚存,索性豁出去了,泄愤般一股脑儿和盘托出:“父亲,你还不知道吧,先帝的嫡长子,那位民望极高的明怀太子,尚有一子存世,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正宗嫡枝啊,有他的孩子在一日,我们这一支,永远得位不正,哈哈哈。”
明怀太子?尚有一子,难道那东宫潜逃宫人所生之子真的是明怀太子的?
他立时将目光投向殷恪,似乎在确认。
宇文晖登时仰头大笑,他知道他的父亲上钩了。“怎么,还想让您的鹰犬缇营卫去灭口?晚了,哈哈,不瞒您说,早在三日前,我就寻到这对母子,并派人保护起来,我一旦遭遇不测,这个秘密,就立时大白于天下,父亲大人,届时,您的皇位,坐得可还会安稳呢?”
“逆子!逆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把他的嘴给朕堵上!”宇文汲急怒攻心,双目赤红,犹如沁了血。
一干黄门拥扑而上,生怕晚了一步,便被宇文汲的怒火牵连。
然而,一向孱弱的宇文晖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猛力,几个年轻黄门都拉扯不住他。
他衣衫不整,形貌狼狈,甚至外袍几乎被扯碎扯裂,但他此刻的眼神是决然而倨傲的,瞋目而视,颇有大仇将报的快意。
“还有,父亲,你知道槐阳县令归云扶的价值吗?不在于他是年轻的进士,不在于他寒门的出身,也不在于他极好的官声,而在于,他是明怀太子旧臣,正儿八经的监国太子门生。他活着,他只是大承朝成百上千臣工中的一员,他死了,引起的可不就是轩然大波了吗?父亲,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哈哈哈,父亲,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宇文晖口中一声声称着父亲,并没有半分父子间的温情,更像是一场决绝辛辣的讽刺。
十四年的相伴,一味的软弱,换来的是父亲的轻视。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今日,不如早早肆意人生。
“一群废物,这么多人弹压不住一个庶人。都给朕起开,朕亲手来了结……”寒光一闪,宇文汲拔剑出鞘,他亲自出手,才能解了今日这乱局。
宇文晖应声倒下,随即坠落的是那柄雕着龙纹的御剑,一臂长的剑刃,寒凌朔朔,没有血。而宇文晖在大口大口的呕血。衬得他的父亲,面色仓惶。
是咬舌。
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宇文晖,选择了咬舌自尽。
生命最后时刻,他说完了他生平最大胆的话,然后,心满意足地死在了父亲面前。
“孽畜!”宇文汲心神俱裂,气涌如山,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但君王到底是君王,较于失去一子,他更在意江山皇位是否永固。他扬手,“让礼部来料理后事吧。阿殷,传我的令,连夜速召裴脩己、杜濉、徐庆业来护国寺议事。”
宇文汲带走了大半人马,原本刀光剑影的堂屋,顷刻间黯淡了下去。
“等等——”长乐拦下抬尸的黄门。
“哎哟,长主阿,您可接近不得,暴毙而亡,这多少沾些晦气阿。”为首的黄门郎忙不迭劝慰。
长乐摇摇头,仍然趋步上前。蹲下,看着春凳上仰面而卧,死不瞑目的宇文晖,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了贴身的丝帕,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宇文晖的脸上。“曾经是皇长子,公公,让他黄泉路走得体面些吧。就说是我说的,给阿晖置办一口好棺材,放些随葬品,金玉物什不足的,到我淑景殿来取,虽及不上皇子的规制,到底不要太过凄凉。”
拿自己的器物作死人的陪葬,多少人忌讳的事,长乐毫不犹豫地做了,一旁寡着脸的黄门郎眼中闪过了一丝波澜,他望了长乐一眼,尔后,深深鞠了一躬,缓道:“奴,谨遵长公主令。”
走了一步,他又折返,谦卑道:“奴唤卉奴,在内侍省当差,殿下有什么用得到奴的地方,凭殿下吩咐。”
长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