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在霜云中时暗时现,藤绿堆叠成浪,蓬莱楼的雅间中已经点起了灯,钟引光和赵献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聊天。
秦女郎久也未至,钟琢玉便把清单账目搬到桌案上看了起来。
钟引光看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托腮问道:“阿兄可是今晚的主角,怎么看起来并不怎么期待呢?”
钟琢玉头也没抬,执笔在纸上笔走龙蛇:“只是觉得此次会面有些浪费时间。”
赵献把手中的烫金折扇摇得飞快:“此话从何说起?”
钟琢玉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知道今天这宴席为何是接风宴吗?因为秦女郎刚从漳州回来。你们知道她为何去漳州吗?为了去松洲书院听贡生论道。”
他搁下笔,语气中带了些愤愤不平:“前些日子她留下一封信便把见面推了,我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后来才知道实情。你们说说,她一个女郎去游山玩水,成何体统?”
钟引光怔了半响,旋即拍着手笑闹起来:“阿兄不也常年在外不着家吗?这下可真有意思了。”
钟琢玉的脸色沉了下来,正在要发作时,赵献及时出言替钟引光挡了下来:“男女毕竟有别,一个女郎这么做肯定是不合适的。”
钟琢玉面色稍霁,现在还没倒上酒,便用茶盏和赵献碰了碰杯:“知我者莫若五郎。”
不知为何,钟引光格外在意她的字迹,扬起尾音多问了一句:“秦女郎的字儿写的好看吗?”
钟琢玉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写行楷,字迹堪称美观,只是比上齐九郎的字就差得远了。”
听到被他拿来作比对的人名,赵献的脸垮了一瞬,很快又镇定下来,饶有深意地看了看钟引光的表情。
钟琢玉再次提起笔,将要落在纸上之前吩咐道:“一会若是没什么事了,引光便说自己累了,我们便可早些散席。”
钟引光嬉皮笑脸地扮了个鬼脸:“我精神好着呢。”而后又向赵献飘去一记眼刀:“你也不许说累。”
虽然素未谋面,但钟引光心中已经对这个生性追求自由的女郎生出极大好感,不由得开始幻想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觉浅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钟引光心中还没勾勒完整的美人画像被粉碎得一干二净。
她肤色不够白皙,腰肢不够纤柔,穿着也很简单低调,唯有鬓发间的簪饰金翠错落,繁而不乱,彰显着她出身不凡。
秦觉浅一看雅间中还有另外的人在,便立刻反手把身后的礼物交到了侍女手上,她略微调整了一下表情,从容地走到了席间。
名义上是为秦觉浅设置的接风宴,主位自然留给了她,钟琢玉坐在挨着她的位置上。
果不其然,钟琢玉心中还是一直惦记着她第一次爽约的事情,开口第一句话问的便是:“秦女郎,此行收获如何?”
秦觉浅不知道他正在为此生气,还笑眼弯弯地开口说予他听:“松洲书院不愧是全漳州最富盛名的学府,贡生学子个个了得,听之如醍醐灌顶,时日如白马过隙。”
她鼓足勇气与他对视一眼:“他日得空,钟郎君也可以去一趟。”
钟引光竖起耳朵,对人夸道:“秦女郎气度非凡,既能说出这话来,想必是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吧?”
秦女郎点头称是,很好脾气地数着手指算给她听:“往南的济、兖、扬、越我都去过,往北的代州我也去过。”
钟引光忽地激动起来了:“代州么?上回阿兄回来和我说过的那件奇事也发生在代州。”
赵献忍不住插话问道:“什么奇事?”
钟引光刚要出声,话头就被钟琢玉接过去了,他先看了一眼秦觉浅才说:“上回我去代州看一种叫棉花的作物,夜里宿在客舍之中,听见两个胡人担忧他们的羊。但是那天是我亲自去马厩拴马的,并没看见什么羊。但第二天,又的确看见他们赶着羊上路了。”
秦觉浅十分轻松地笑了一声:“钟郎君应当看见白色的石头了吧?”
钟琢玉回想半天,还真叫他想起来客舍院中的确有很多铺着的白石,他惊讶地看过去:“你怎么知道?”
秦觉浅倾目以对:“因为我也曾经见过,这是胡人的幻戏,专门哄骗牧民用的。牧民付了买羊的价钱,实际上却是牵着块石头回了家。那些胡人叱一声,白石就会变成羊...”
还没等她说完,钟琢玉已经按捺不住打断了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内里门道的?”
秦觉浅向他眨眨眼睛:“钟郎君,我去过那么多地方,可不单学会了游山玩水。你若想听,我能给你讲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她的眼睛清亮,遮不住眉目中的风情,钟琢玉在心中积攒了许久的愤懑在这三言两语之间便被化解了。
接下去,钟引光好奇地问了秦觉浅一个又一个问题,两个人说的话也越来越亲密。反观钟琢玉,他虽然心中已经释怀,但也没怎么主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