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娘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古家门口,隔着一道门帘,眼巴巴地等着,从日上梢头坐到下午。
眼看着日落西山,都准备做晚饭了,余大娘实看不下去了,在围裙上擦擦手,叫道:“玉娘……”
才说了两个字,小姑娘忽然跳起来:“余大娘,有位大叔提着东西走过来了!”
颖安县的街道呈井字形,最中间是县衙,八条街都用官员补子取名。
其中南大街东段,因为接近盛产丝绸重镇湖州,又靠近北去应天的驿道,是富人聚集区,叫狮子街。与之相反,北大街西段连通的是附近的乡村,是颖安县穷人聚集的地方,白雀街。
作为唯一一个从狮子街搬到白雀街的,还是借住的败家子,江重涵一直都是各家各户数落鄙夷的对象。这天早上,江重涵好好的未婚妻不要,非要认作义妹,已经足够让白雀街的街坊议论了。认完之后,江重涵又一整天不见踪影,更是说什么的都有。
现在看到朱大昌提着篮子走来,街坊们第一反应就是:江涵哥别是为了吃饱饭,把新认的义妹卖了吧?
一时左邻右舍全都望了过来,个个都竖起耳朵听。
古大勇已经去县衙了,余大娘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小姑娘,根本不敢让朱大昌进屋,急忙拦在门口,问道:“朱大肠,甚么风把你吹来了?”
流言蜚语能杀人,朱大昌也停下脚步,大声应道:“余大嫂,我领了赏钱,把涵哥儿的那份送来了。”
一听到“钱”这个字,就有人忍不住了:“朱大肠,那败家子把新认的义妹卖给你啦?”
“你胡说八道甚么!”朱大昌一听就来火了,“涵哥儿是这样的人吗?我是这样的人吗!”
那老妇嘀咕:“那还能为甚么送钱来?”
朱大昌气得嗓门更大了,震得杜玉娘耳朵嗡嗡响:“余大嫂,好叫你知道,今天上午涵哥儿与我做了笔买卖。他教我做一道菜,我做好之后献给邹老太太做寿礼,说好得了赏钱我们四六分。现在,我就是送他那份赏钱来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这是二两银子,你拿戥子来,当众称一称。”
什么?!街坊们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二两银子?朱大肠是疯了不识数了,还是拿来的是锡纸做的银子?
“我家有戥子,我拿给你。”先前怀疑江重涵卖义妹的老妇哪里相信,马上飞跑进屋拿了个戥子出来,“老婆子来称!”
众目睽睽,朱大昌也不怕这老妇人偷钱,大大方方地将银子往盘子上一放。
那银子不大一块,缺口痕迹一眼可见,明显是从一颗整锭的银子上面凿下来的。老妇拨了拨准绳,还真是高高的二两银子。
而且远看不觉,近看才发现,这银子光芒不一般。
“看到了吧?这可是雪花官银!我特意去银铺凿开的,二两,一星不少。”朱大昌仰着下巴,满脸得意之色,“咱们颖安,除了戴知县,还有谁能拿得出雪花官银,不用我多说吧?”
大齐由官府铸造的银子叫官银,因本银足色,又叫雪花银。但官银都有额定的分量,只有一百两、五十两、二十两、十两、五两五种。不要说百姓日常,就是达官富人打赏,也用不上这么大的银子,因此常常会把雪花银凿开,或者拿到银铺去兑成一两、甚至几钱、几分的碎银。银铺搜集碎银再熔铸,难免掺入杂质,按照杂质的寡众,又分为纹银、细丝银、摇丝银。
此外,官府发行的铜钱因铜九铅一,颜色澄黄,又叫官钱、大钱。而民间将官钱熔了以后掺入锡再造的钱,称为私钱、铜钱。
官银、官银已经很少见,只有跟官府关系好的人才能拿到。大多数百姓用的,都是摇丝银、私钱,街上小贩说一个烧饼两文钱,就是指两个私钱。
按大齐律,一两白银兑一千钱,但因摇丝银、私钱的存在,兑钱往往有浮动。成色差的摇丝银一两也就能兑九百文,甚至只有八百多文,纹银能兑一千文。而雪花官银,则能兑一贯大钱、一千一二私钱。
眼前这锭雪花银,可足足二两啊!
街坊们眼睛都直了。
朱大昌满意了,再次强调:“这可是邹乡宦赏的,不信你们跟邹乡宦的小厮们打听打听。邹老太太可喜欢我献的那道菜了,又可口又香,还软乎乎的容易克化,高兴得不行。邹乡宦这个大孝子,一抬手就给了这个数!”
他张开肥短的手指,脸上喜滋滋的都是笑:“嘿嘿!”
五两啊,还是雪花银!居然就落到这胖子手里了!
有人惊叹:“看不出来啊,江涵哥这败家子还有这本事。”
有人酸溜溜的:“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江涵哥可真能藏。”
还有人暗中搓火:“江涵哥跟我们没交情,不说也就罢了,把义妹托给人照顾却瞒着挣钱的法子,啧啧……余大嫂,我可真替你冤。”
杜玉娘来了颖安县就听说义兄的名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