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元十一年,八月二十。
骆家一家七口被流放至乌拉,如今刚满一月。
迷蒙中似乎有人在给她掖被子,黑暗中骆玉珠半睁着眼睛,低声喊了一句:“姐姐?”
“乖,姐姐在这儿。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
那声音十分温柔,骆玉珠便再次阖上了双眼。睡意朦胧之中,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只是好冷,双脚好似赤/裸在雪地里,空荡荡地由着冷风吹。她在心里抱怨着,绿环怎么也不知道给她拿个汤婆子。可转念间,她又清晰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洛州知府家的二小姐了。
一时间,许多画面蜂拥而至。
重重甲兵,满院的哭喊声,绑缚在手腕上的铁链,还有那充满着欲望和疯狂的眼神、女人绝望的尖叫,骆玉珠想要呼喊,可有什么压在喉咙,不能呼吸,火辣辣的痛。
半晌紧蹙的眉眼睁开,她低呼一声,人猛地从床上坐起,快速扫视一眼屋内,待明白自己身处何处时才松了一口气。
但梦中的惊惧还在,她俯身抱膝,在寒凉的黑暗中慢慢平息自己的战栗。
屋外传来了断断续续的交谈声还有脚步声,她静静听了一会儿,知晓是父亲要出门去官庄了。再没了睡意,她抖索着从被窝中出来,飞快地穿上衣服出门。
门骤一开,寒风霎时急灌而来,天太冷了!
骆玉珠加快了脚步,沿着黄土坯的墙角朝灶房走去。一盏油灯高悬,灶膛中的火光照亮了屋内的两个人,骆玉珠喊道:“姐姐,姨娘。”
被喊作姨娘的妇人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继续手中的活。另一个坐在灶膛前的少女则向她招了招手,骆玉珠走过去蹲下,那女子看起来十八九岁,身上穿着有些老气的青灰色棉袍,一张脸却是美丽温柔。
“不是让你再睡会吗?”
“醒了就睡不着了。”骆玉珠仰头嘟囔着,火光照在她白净的脸上,衬的人格外的明媚娇艳。
“你以前可最是贪睡了,”骆玉梧伸手将妹妹散落的黑发拢在耳后,问道,“又做噩梦了?”
自流放路上她见识了一场暴行,便开始噩梦缠身,刚到乌拉时还染了风寒病了一场。如今风寒已好,噩梦却不曾离她而去,但她不想姐姐担心,便摇头道:“没有,都已经好了。”
“我瞧着玉珠也都好了。”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姨娘突然道。
俩人偏头朝姨娘看去,知晓她的话还没说完。
迎着俩姐妹的目光,苏姨娘将几个馍馍放进蒸笼中,继而缓缓道:“我这几日仔细想了想,如今大夫人卧病在床,琰哥儿年纪又还小,家中琐事众多,我觉的还是玉梧你留下照顾比较稳妥。去王家的事,还是让玉珠跟我去吧,洗衣烧火这事儿也不难。”她说完先瞧了眼骆玉梧,又转而对着骆玉珠道,“玉珠你觉得呢?”
骆玉珠顿了顿,正要回答,一旁的骆玉梧却直接道:“玉珠年纪还小。”
十六岁了,哪里还小了?苏姨娘刚想要辩驳上几句,骆玉梧却已经拉着人站了起来:“这时辰母亲该要醒了,姨娘,我和玉珠过去看看。”
出了灶房,骆玉珠轻声道:“姐姐,姨娘说的没错,让我去吧!”
骆玉梧转头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拉着人进了屋。幽暗的烛火下,骆玉梧往日那张满是温柔的脸上慢慢显露出沉静严肃的表情来,“玉珠,你觉得我们还能再回去吗?”
四个月前,京城翰林学士刘文生被弹劾,说他大肆结交京城学子,教唆他人以诗文对当今圣上和太皇太后不敬。太皇太后大怒,下令严查同党。洛州知府骆宾同李文生乃是同乡好友,往日里常有书信往来,那些书信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骆家一家七口便被举家流放到了这苦寒之地---乌拉。
流放之人非陛下亲召不可回,大历朝二百多年,也只有两位流放犯人被陛下召回。一是孝贤皇后的生父,另一位则是文帝时期令北羌人闻风丧胆的庄达将军。
圣人之言,岂能随意收回。他们一无如孝贤皇后这般的亲眷在朝为其说情,二无庄达将军之惊世才能,所以回去,想来是难的。
可是……迎着姐姐的目光,骆玉珠低头涩然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说实话怕我伤心罢了。”骆玉梧继续道:“玉珠,你该明白姨娘想错了,她指望凭借着我的关系,让李彦将我们全家接回去。可这件事纵使他有心却终究是无力。”
“姐姐。”
四个月前那一场无妄之灾不仅断了爹爹的仕途,同时还有姐姐原本该有的美满姻缘。李彦哥哥同姐姐情谊深厚,本该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
骆家这次突逢横祸,若非有他派人一路护送,他们一家人必不能平安到达乌拉。
可再深的情谊也只能做到如此了,圣上之言谁也不能、不敢违抗。
骆家亲眷中并无达官显贵者,姨娘一心想要重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