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外皆是灯火通明,苏曜喝着酒,笑吟吟地看向苏衾。
他的面容在烛光之下,带了静谧而暧昧的色泽。
“陛下,明年新春二月,退位吧。”
这大好日子,苏曜轻巧说出此话,苏衾抿嘴,定定看他,很快答好。
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内。
少女垂下眼帘,睫毛浓长乌黑,瞳孔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微微一缩。他以为她早在他的殷切劝告下,断了离宫的念头,所以今日没有再提。
把宴席撤下去后,苏曜没有再像过去那样,留在她的寝宫里批阅折子。他居然闲聊起来,“陛下以为,做一个皇帝需要什么?”
“总不会是像朕这样。朕有自知之明。”她随口答,望了望天色,该是方霭辰送药的时候了。她记得方霭辰是孤身一人在宫里,特意在白日嘱咐他带药以后陪她说说话。
她料到苏曜会留下,这正在她的设想之中将要发生的事情。
“朕不是个好皇帝,张太后说过,你也一定这么想,”她极度坦然,摊了摊手,笑容一点点绽放,幽幽明色之下,仿佛是在嘲弄自己,又在嘲弄他问出这样的问题,“秦王才适合当皇帝。”
“不是吗?”
她转了话茬,趁他还留在“秦王”二字的疏远时,指了指那酒,问他:“这酒是哪儿来的?”
“味道不错,不知道以后不当皇帝了,还能不能喝到。”
苏曜:“只要你留在宫中,什么不能喝到?”
苏衾面色淡淡,只“哦”了声,抬手将那酒杯夺起,一口饮入喉中。
她服药无需顾忌是否饮酒,这也就使得她总是在遇到酒液时肆无忌惮。苏曜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他看她在烛光之下俏丽的下巴弧度,尖锐冰冷的眼尾,上扬时异常漠然的唇角,他心下微热。
多么漂亮的……君王啊。
斩断她的羽翼,将她锁在深宫里,是苏曜此时此刻的愿景。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在苏衾躲避的动作下,抚上她的眼角。凤眼迷人,眼睫秾丽,她垂下眼帘,似有若无的水光泄露,她颤着身子,幼小无助且茫然地望向了殿外。
宫殿里所有宫人都被使唤离开,林进宝也被苏曜喊去拿新酒。方霭辰毫无阻碍地来到宫殿外,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原本轻松的神态瞬间收紧。他看到苏衾眼瞳紧缩,眼睫扇动,在背对着他的苏曜看不到的地方,她近乎悲戚地叹了口气。
苏衾伸出手来,忍耐、顺从地被苏曜握住了。她与他,十指相扣,那不该是一对叔侄该有的距离。
“走罢。”
苏衾的目光深深,她耳畔浮红,姿态漠然,翘着唇的弧度与他平时见到的截然不同。
那是忍耐与克制之下的难看笑意。
方霭辰惊觉他一直以来忽略了什么,他感到情绪沉沉地将他压倒,犹如海浪扑面而来,躲闪不及。他听得苏曜愉悦地说:“陛下若是喜爱这酒,臣让人多多进贡来……”
清雅医者喉头滚动,他死死看着苏衾,她笑着说好,客客气气唤“皇叔”。那皇叔却毫无自觉,以亵昵的姿态,违背伦理纲常,借着酒意,低头揉捏她细腻光滑的指尖。
“陛下真美。”喟叹声长长久久。
方霭辰苍白着脸,不忍再看苏衾的反应。
但他还是看了。
明明已经养得很健康的少女,在深夜之下,病态再现,她疲惫又无助地闭了闭眼,唇边笑意渐渐收敛,“皇叔……秦王,你喝醉了。”
苍白面容,漆黑眼珠带了水光。
她难堪地对上了远在殿外的方霭辰的目光。
“……”
其实并不难过。方霭辰的到来也正是在苏衾预料之中的,她果真从他脸上看到了更加深刻的心疼与怜惜。
苏衾保持着面上伪装的表情,哀伤一闪而过。
迟钝的方霭辰终于发现了她与苏曜之间的怪异关系。
苏衾想,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呢?
她能够信赖他,借他的力量离开这个皇宫,离开目的不纯的苏曜吗?
她看到方霭辰清俊脸庞上的难过与哀伤。下一刻,他抿着唇,一往无前地走进殿内,他朝她走来,带着一身雪尘与冷风。
裹着沉香,殿内传来方霭辰清朗而冰冷的声音,他说道:“陛下,喝药了。”
苏曜愣住了。
他缓缓、缓缓地转过身来,而他,依旧握着苏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