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来的。方才在门外,他直接挑明要商议孩子的事,那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和离时我说过,这孩子从此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身体不由自主向屏风的方向倾斜着,沈浮紧紧盯着屏风上工笔细画的四季狩猎图,努力描摹姜知意的轮廓,“这是意意的孩子,是她拼上一切留住的,这孩子,属于她。”
这些天里他把从前相处的细节反反复复在脑中咀嚼,越回忆得仔细,越发现她是那么爱着那个孩子。她从来都是温柔乖顺的性子,她从不撒谎,从不欺瞒,可为了孩子,她把从前的自己,全都推翻了。
甚至她还为了孩子,竭尽全力与他周旋。
声音低下去,从未有过的温柔,如同对情人的低语:“意意,孩子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沈家的无耻,赵氏的疯癫,官场上的明枪暗箭,他全都扛过来了,他多疑、谨慎、狠毒,他是那么可怕的对手,而她,依旧是当年那个纯粹柔软的小姑娘。
他设身处地,深深体会到当时她的绝望无助,也就越发能体会到,她对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有多爱。
她会是个好母亲,而他,不配做这个父亲。
“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的孩子。”
屋里安静下去,林凝皱着眉,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姜云沧按着刀,脸上阴晴不定,这些沈浮都不曾留神到,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屏风后面,在那幽幽淡淡的甜香气的来源处。
迫切着想要看见她,迫切地想要与她说话,沈浮极力克制着。
孩子依然还有危险,每次她诊完脉,他都会通过朱正打听情况,也就因此知道,她还需要每天吃药,那么多孕期的禁忌她都要加倍留神,她很辛苦。
孩子是她的,但,他不会袖手旁观,他不是个好父亲,但他会为了她,努力学习怎么爱这个孩子。
“如果你有事,孩子有事,立刻告诉我,哪怕上天入地,万劫不复,我也一定为你办到。”
许是错觉,似乎屏风后有身影动了动,沈浮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突然听见赵氏的骂声:“放屁!”
她不知什么时候弄脱了嘴里的帕子,立刻大骂起来:“放屁!孩子是我辛辛苦苦弄来的,凭什么给她?”
“京南敬思庵,母亲听说过吧?”满腔情思都被打断,沈浮看着屏风,“母亲近来暴躁易怒,似是中了邪祟,敬思庵佛法灵验,若是母亲再不好转,我会送母亲去庵中静养。”
敬思庵,京南千灵山中一所尼庵,是前朝敕建的庙宇,管束森严,几乎与世隔绝,京中高门大族中若有犯了事的女妇,时常会被家族送去庵中,名为静养,实则是由尼姑严格看管,在庵里过着苦修生活,几个月下来,就能让人脱一层皮,彻底改了性子。
赵氏自然知道这个地方,跳着脚想闹,沈浮转过脸,看她一眼:“我从不食言。”
赵氏一下子闭了嘴。从他十几岁以后,她就开始怕他,尤其像现在这样,他用淡漠到没有一丝起伏的口吻跟她说话,他一向都是越不悦,越平静,她知道这个儿子的手段,他的确从不食言。
如果她再闹,他会把她送去敬思庵,吃斋念佛,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全都得自己动手,跟坐牢有什么差别?深山老林里没车没马,连逃都逃不掉。赵氏很快安静下来。
沈浮转回身,向着屏风深深一揖:“意意,你放心。”
你放心,这个孩子,这个差点被我杀死的孩子,我会用尽余生守护。即便你不再爱我,即便你,再不肯看我一眼。
“说完了?”姜云沧一个箭步挡在屏风前面,“说完了,就滚。”
麾下的亲兵上前逐客,沈浮回头,最后看一眼屏风。
姜云沧身材高大,如同护法韦驮牢牢挡住,他看不见她,可他知道她在里面。对面而不能相见,诛心之痛,无非如此。
沈浮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厅堂,熏风送来随后一缕甜香气,下次相见,还不知是何时。
脚步声完全消失后,姜知意走出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