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还是入关的官道,人和景都已经大有不同。
一辆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天上微微飘雪,薄薄的一层,落在深灰色的地面,却一点都不泥泞。
马儿依然跑得又快又稳。
赶车的大汉穿着厚袄,用羊毛围巾遮脸,只有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和微卷的虬髯露在外面,显出一种厚重的暖意。
他的手很稳,手掌很厚实,手臂足有别人的小腿那么粗,他挥起马鞭的时候,马鞭子直直伸出,极为干净利落,显然手上功夫不浅。
这样一位好汉,却只是替人赶车的,那车中,坐的又是什么人?
太阳快要落山,路上的行人没有往常多,但有不少压货的骡车也在匆匆赶路,这本就是一条极为兴旺的商道,商人们压着中原的特产,去交易北方的皮毛,西域的香料宝石,像是流动的黄金血脉,缓慢又让人愉快。
赶车的大汉远远瞧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他减缓了车速,运气呼唤道,“前面可是阿飞少爷?”
一个衣服干净单薄,身上却一点落雪都没有的年轻人闻言回头。
一张俊颜,两道浓眉,眼睛亮得像草原上的星星。
驾车的汉子一勒缰绳,马车迅速停下,拉车的两匹马打着响鼻,乖巧得向两只小羊。
从马车中跳下一个人,这个人细看已经有了一些细纹,却丝毫不影响他温和的美大叔气质,他的眼睛依然年轻而温暖,透着一种罕见的碧色。
他惊喜道:“阿飞,竟然是你!”
阿飞咧嘴一笑,这一笑让他还有点孩子气,过于英俊冷淡的容颜此刻多了一点人间的烟火味。
阿飞热情地招呼道:“李大哥,好巧。”
李寻欢不由分说拽着阿飞上了车。
阿飞有些意外林诗音不在车上,于是问:“大嫂怎么不在?”
李寻欢说:“朝廷要开女子科举,她急急忙忙回李园补课,只带了老大,老二都没带上。”
阿飞好奇地看角落里的摇篮,摇篮上叮叮当当挂着木刻的小马、小鸡、小鸭子小猪,还有一个小小的风车,摇篮里面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正睡得香甜。
李寻欢指着摇篮笑道:“老二比老大好带多了,半岁就断了奶,现在可以吃米糊米粥。要不我不敢带着他赶路,之前诗音笑我公鸡带仔,现在她还不是放心得很。”
阿飞并不觉得奶爸版小李探花有什么违和,反而由衷地为李寻欢感到高兴。
因为他能感受得到李寻欢的幸福与快乐,这其实是人世间最奢侈的财富,是每个人都可以平等拥有的,只是有的人想要的太多,反而不能感受到。
李寻欢的快乐来自于美满的家庭,来自于林诗音,来自于二人的一双儿女。他年少时有风流之名,不知见过多少绝色美人,杯酒欢歌,罗帐听雨,然魂牵梦萦者,唯家中那倔强的表妹而已。千帆过尽,却始知家人才是唯一的港湾。
这世上的事很不公平,李寻欢风流,人家赞他男儿本色,蓝美美阉了负心汉却要被叫一句毒妇。世人总说浪子回头是佳话,可女子却很少有能够回头的机会。
近些年李寻欢看透世情,淡出江湖,倒是带着林诗音行遍千山万水,一家四口和铁传甲其乐融融,更做下不少行侠仗义的好事。
阿飞与李寻欢多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讲。
“没想到朝廷真的会开女科。即使是武皇时也不曾有过。长公主此举,实在前无古人。”
“我这几年也走了一些地方,与此前刚到中原时已经完全不同了。就说这水泥路,居然遇水也不泥泞,马踏也不坏,造价又贵不了多少,沿路的商旅多了,做生意的小贩也生活好了很多。”
“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李寻欢感叹道,“谁能想,这其中的推手,依然籍籍无名呢。”
阿飞笑道,“她怎么算无名,她主编的《乡间大夫实用手册》和《识字宝典》印了不知道多少万本。”
李寻欢说:“她用的笔名,还借的是官府的名头,知道的着实不多。”
“而且她一定说,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主要是长公主的英明领导。”阿飞叹了口气,“这话我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李寻欢想起枕河用低调又平直的语气说着“谄媚”的话,想起这个老朋友对林诗音和李心的谆谆教诲,不由莞尔。
他问阿飞:“听说你这几年都在应天一带,怎么忽然来了此处?”
阿飞说,“我护卫寿山郡主治理江南官场已初见成效,那些欺男霸女之辈也大多依律施刑。郡主最近又收揽了铁剑郭嵩阳,等闲刺客伤不了她,又知道我还是喜欢江湖,便给我放了假。我刚想出关去看看,就听到梅花盗重出江湖犯案的消息。”
李寻欢皱眉道:“梅花盗?三十年前他便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死了。”
阿飞说道:“是的。可是近来又有几桩案子,死的若非被j杀,便是中了一种仿若梅花的暗器,而且伤口都在前胸。”
“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对,”李寻欢说道,“你怎么看。”
阿飞一字一句地说:“此盗非彼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