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黯淡,正午的日头虚挂在空中,并不灼热,只让人觉得有些渺远。
望台二楼两侧的旌旗在早春的风里飘摇,那红色被淡白的日光照着,起起伏伏。
“出来了出来了……”望台下的人说着,街巷口的人朝近处凑了凑,向二楼看去。
叶蔓一身素色,脸上未施粉黛,发间也并无点缀。光影落在她脸上,纵使神情恬淡、无甚精神,却也遮不住她极好的妍色。
“好标致的女儿家,摊上那么个爹,唉……”
“叶士远侵吞公帑,谋财害命,死了罪有应得,他女儿也好不到哪去!”
望台下的人见叶蔓出来,顿时人头攒动,议论声四起,最先提及的,便是她父亲的罪事。叶士远监督建造皇帝行宫时监守自盗,贪污国款上百万两,查处之后被判抄家问斩,儿女亲眷连坐,男丁流放抚蒙,女眷发卖教坊或没入掖庭。
叶蔓本来是要和她的弟弟妹妹一样,入典都司等待后续发配的。但刑司官看她貌美,想从中捞点油水,便有了今日这一出。
“亲爹犯下大罪,直接撒手去了,娘亲受不住自杀,他们兄弟姐妹发卖的发卖,流放的流放。叶小姐要是能给个好人家买去便罢,要是……”
“要是我能带叶小姐这样的美人回家,我肯定对她好。”
“别做梦了你。”
叶蔓动作轻缓地理了理袖口,从素白的衣衫上摘下一瓣不知道何时落上的叶。若是循着礼制,她今日是要给她爹戴孝的。但是刑司官说那样看起来太晦气,于是命她将麻衣和孝帽取下,只余了一身素衣穿着。
叶蔓懒得计较,她抬抬眼睛,试图从望台二楼看向远处,以及更远的远处。可惜视线被亭台楼阁挡住,再怎么看,也就是这片天地。
“那个自杀的不是叶小姐亲生母亲,她亲娘另有其人,你们听说了吗?”
“这谁不知道,那叶秦氏进门的时候叶家公子都四岁多了。”
“不是亲娘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任谁也会难受……”
人群中的喳喳声飘进叶蔓的耳中,她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她不得不在自己周围束起一道屏障,以维护自己周遭的方寸地方。
“那边是什么动静?”
一支队伍从巷口旁边经过,队列整肃行动同统一。
“这你都不知道,大军还京啊,就在几日后。这是给迎军仪式做准备呢。”
“大军还京我当然知道了,周军大破燕北,打的那群蛮子后撤八百里,秦将军威武!”
叶蔓的目光也随着队伍看去,在队伍拐过巷口的时候收回了视线。大军还京是近日里全城乃至全国上下的大喜事,但叶蔓却没有多少实感。她倒是记得自己有位同窗也从了军,但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她还记得当时上学总不愿去,现在想想居然有些怀念。可能因为和眼下比起来,那时的无忧无虑恍如隔世。叶蔓想着,眉眼不由得垂起。
“小姐……”身边的小丫头云瑶轻轻扶了扶叶蔓的臂弯,声音很小但关切意味十足。叶蔓转头对小丫头笑笑,示意自己没事。转过头面向望台下的时候,叶蔓嘴角还余了半分笑意,本就出众的面容因此更加生动。
“好了好了,安静。”刑司官拍了拍手,语气有些随意和不屑,“废话不再多说,人大家也看到了。只一句话,价高者得!”
人群再次喧闹起来。
叶蔓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神情逐渐回归淡然。正如刚刚人群中提到的,要是能被个好人家带回去还好说,要是被心怀不轨的人买走,她或许真不如一头撞死。
不过她也并不是很担心,因为余景瑄已经一早跟她做了保证,绝对会捞她回去。
“我就是倾家荡产,散尽家财!也一定护你叶大小姐周全!”叶蔓还记得当时余景瑄夸下的海口。这小子虽然平时不怎么靠谱,但他那一把子厚实家底,还是挺让人心安的。
想到这里,叶蔓那并不明显的紧张情绪淡了几分,也不枉她这么多年和余景瑄“狐朋狗党”的情义。
“狐朋狗党”这个词是余景瑄的老婆大人唐锦心,也是叶蔓的闺中好友,给二人的友谊做出的高度概括。二人也欣然接受,并觉得十分妥帖。
远的不说,半月前余景瑄偷偷溜出京城,和几个富贵公子一起去近郊抓了三天兔子,回来才发现错过了礼都司的初试。余老爷气得差点动家法,还是叶蔓帮余景瑄扯谎,说他出京是为了给她重病在卧的父亲找配药偏方,当真是孝心可鉴。
叶家和余家早有多年交情,虽然知道这两个小辈的德行,但余老爷还是勉勉强强信了,余景瑄就此免过一顿棍棒。
当时余景瑄拍拍胸膛说,“以后无论叶大小姐遇到什么事,我余某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得上他了。
竞价已经开始,底价十两银子,短短几次叫价,就已经过了百两。又几轮过去,竞价已经达到八百两,并且很快奔着千两而去。大部分人已经放弃出价,只在望台下面随着叫价声转移视线,想看看最终到底花落谁家。
竞价超过五千两的时候,叫价的人便只余了四五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