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其实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这些年来,他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这些事情。小时候或许会在心中困惑,为什么别人都有爹爹娘亲,而自己却只能寄居于伯父伯母家中。
后来随着年龄一点点长大,他虽不理解,但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得不到的东西就假装自己不想要,没有未来的事情就不去肖想。
有些遗憾,如果不去提及,他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于是这么多年,他都将这部分思绪封存,很少与人提及,甚至很少放任自己去回忆。
然而此刻面对眼前这个有着明亮眼眸的小姑娘时,江晏却没有任何抵抗的情绪。叶蔓的话音仿佛叩开了一扇微微虚掩的门,门后的人看看门边透过的那道光,便能起身义无反顾地迎上去。
“我爹娘是一起离开的,在我四岁那年。因此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他们的模样,只是脑海中隐约有个轮廓。年份已太久,那个轮廓大概已经被我用自己的想象所覆盖,与他们的实际模样相差甚远了。”江晏语调淡淡的,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叶蔓静静听着,没有出声搭话或是打扰,就像刚刚安静听她讲话的江晏一样。
“他们一向随性,向往自由山水,多年来了无音讯,我是由伯父伯母养大的。”江晏喝了口酒,微微蹙眉等凛冽味道淡去,继续道,“最后一次听到他们的消息,是他们来信说到了西南蜀中,那年蜀中大雨洪涝天灾不断,后面就再无声息。”
叶蔓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问道:“你经常在雨天生病是不是因为……”
“无妨,一点小病而已,不碍事。”江晏立刻应道。
叶蔓点点头,又跟江晏碰了下酒坛,饮酒之人常说“三杯和万事,一醉解千愁”,多少是有点道理的。
“我前段时日在飞云楼楼下看到几个流浪的小孩子。”叶蔓的眸光看向虚空的夜色,说道,“你我若是运气再差一点,可能就会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江晏转头看看叶蔓,眼神深邃如同暗夜天空。
“所以前几日陆林栋……”叶蔓说着向江晏确认道,“陆林栋,你还记得罢,我们的同窗。”
“……记得。”江晏轻咳一声应道。他不止记得这个名字,他还记得更多。
“前几日我与陆林栋提起此事,最后便有了一个想法——我们要一起建一所善学堂,让这些小孩子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可以读书识字,善学善行。”
叶蔓说起此事的时候,漆黑的眼眸中透出亮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善学堂里跑来跑去、欢脱伶俐的小孩子们。
“确是好事。”江晏点点头回道。
“大家都有一点难以回顾的过去,聚在一起,也便不觉得如何了。”叶蔓苦中作乐一般说道。
所以无论是亲娘早逝,还是爹娘不顾,或是家破人亡,又或者别的苦难,若年少时有人扶持,或许一路走来便不会那么难捱。
“怪不得你上学的时候性子怪怪的。”叶蔓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说道。
江晏清冷眼眸看向叶蔓:“怪怪的?”
“对啊,上一刻还好好的与我同座,第二日便嫌我耽误你学习;对别人都宽和友善,偏偏揪着我犯的错不放;我好言好语同你讲话,你一向也是冷淡疏离的……”叶蔓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说个没完,神态里已经微微带了点醉意,不过此刻显然并没有一点问责的意思,只是觉得现在想想当年在学堂的日子,倒也还算有趣。
“我那时是……”江晏话说了一半,又堪堪止住。
“是什么?”叶蔓一边问,一边摇了摇自己的酒坛,小半斤的酒好像要空了。
“无事。”江晏神色闪烁。
“江晏你不够磊落。”叶蔓唇角带着笑,澄澈的眼睛肿带了几分迷蒙的醉意,却还定定看向江晏,“你说,你那时是什么?”
“你当真要我说?”江晏反问道。
“说。”叶蔓所剩不多的一点理智觉得——江晏这个问法似乎藏着些猫腻,但是嘴巴快过脑筋,叶蔓一时顾不得许多。
“我那时是喜欢你。”江晏声音通透清冽,如同山间清泉,叮铃落在叶蔓耳膜。每一个字都像一缕小小的山风,拨在叶蔓的心弦上。
叶蔓愣在原地,似乎试图消化江晏这句话,最终却也没能想明白。她拿起空空的酒坛,一只眼睛对着坛口朝里认认真真看了半天,然后又茫然转向江晏。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来,缓缓栽倒在江晏的肩膀上。
江晏没有立刻动作。他等着自己的心跳逐渐回归正常,然后才微微侧头看向已经醉倒的叶蔓。
今晚的月亮不算明亮,只有一点淡淡的微光。江晏借着隐晦的夜色,任凭自己虚妄的念想有片刻的逃脱。他微微俯身,在身侧女孩的额上落下清浅的一吻。
“我那时是喜欢你。现在也是。”夜风吹散未醉之人的低声吟喃,爱意也随风纷扬,“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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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叶蔓又有意无意躲了江晏几天,平日里在江府溜达的时候都绕着静思院。
这日和云瑶一起到膳房讨了些吃的,回临风院的路上,远远便见到江晏、孟兰霄等人在不远处的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