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余照迈进调解室,蔫巴巴的盛寻瞬间通电,焕发光彩,瞳仁里映出一束光来。
余照朝要把凳子让给她的盛寻摆摆手,示意自己去孙太太身边的空位置坐,没想到盛寻立刻狗腿地跟了过来。
这下两方泾渭分明。
盛立业尾指挠挠头,将皮屑弹到地上。
“这事儿在咱们家邻居里都传开了,你说闹到这个地步,我们面子过不去,你也天天被叨咕[1],说什么的都有。”
“你姥听说,非要找你问问,让我们给拦住了,你说她平时就血压高,这要是真当面见你,出点事儿谁担得起?”
盛寻嗤笑一声。
“你看你这态度,全家人十几年掏心掏肺地对你啊,一点都没焐热你的心肠?真是狠心。”
“是谁狠心?”盛寻声音淡淡的,语调平缓,这些话在他心里酝酿已久,此刻说出来顺滑无比,“我要是狠心,我就不会老老实实住十几年的阳台。”
“我要是狠心,听说我妈手受伤了,我根本就不会在意,我用得着一周里三天上夜班吗?只睡三个小时,有时候走着路,我都想干脆躺在地上睡觉,我真的很累,但我的脑子里总能想起来你们说,你们只有我了,你们依靠我。”
余照用手捂住了眼睛。
“但是结果呢?手真的伤了吗?我明知道你的手连个创可贴都瞧不见,但我还是没戳穿。”他将视线挪到牛翠英身上,“你做了什么?你继续跟我说,手伤有多严重,你在忍着疼上班,让我多给你打钱,我认了。”
“你把钱给冬冬补课用了吧?”
“少放屁!盛寻!”
可隔着桌子指他的手指有什么威慑力呢?他早已习惯,也不再惧怕。
他目光锐利,将坐在他对面的父母仔细瞧一遍,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他们的内在充满了自私、贪婪、无尽的索求欲。
“我那么卑微地求你,我想回来上学,但你还是拒绝我了,现在想想,你们根本不在意我的人生、我的想法,你们就只是想让我源源不断地给你们送钱。”
“这也叫对我掏心掏肺?这叫把我害惨了!”
牛翠英厚实的手掌往长桌上一拍,突兀嘭的一声把孙太太吓一跳,痛苦捂着心口喘气,见状王梓爸爸连忙将两个人请出去,免得孙太太身体受不住。
就这几秒,牛翠英绕过调解室的长条桌,一边五官乱飞地快步走向盛寻,一边握紧拳头在牙根里低语:“我让你这小兔崽子在这跟我犟....”
盛寻冷眼看着怒气冲冲要来打他的牛翠英,可笑的是,即使到了这一秒,他们依旧在以父母的身份自居。
余照愤怒地高声质问,同时将他往后拽,想用小巧的自己来替他挡住风雪。
他的奉献是应当的,他不能有丝毫的反抗和怨言,只因为被他们养大。
可是凭什么?
他侧身安抚余照,拦着她不要上前,同时不合时宜地笑起来,十分古怪。
“你们真够恶心的,我无论在哪儿,都比在你家强。”
这副笑容带来的陌生模样在牛翠英眼里无比刺眼。
她还记得,1993年的冬天,隆冬时节,雪大得不敢喘气,院子里的积雪很快没过了脚腕,她跟盛立业两个人蹲在老家的铁门外搓着手等人。
他们那时尚且年轻,对于要迎接一个孩子,对于开始做父母,不可谓不忐忑。
远远的,由县里驶来的客车出现在光秃秃雪景的山坡之上。
牛翠英欣喜地拍拍盛立业,顺手把他肩膀上的雪拂掉:“来了来了。”
他们吸着冻出来的鼻涕,听那辆服役多年的客车发出熟悉颤响。
它十几年如一日地行驶在县里和村际的土路上,是这交通不便之地唯一的纽带,一年之中,除非车无法上路,否则它定会在下午一点半准时到达这个位于大山缓坡下的小村子。
即使是大雪倾盖的今日,它依旧准时到达,同时带来了一个他们早已不记得名字的女人。
她下了车,一身厚重的褐色棉袄,围着块花巾,一边脚底打滑地朝他们来,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的。
两个人连忙迎上去:“快来屋里暖和暖和。”
“你们这也太冷了。”
那女人的口音倒不像是本地人,脸上的嫌弃不似作假,进了屋门,牛翠英连忙拿起扫炕的小扫帚,殷勤将那女人身上的积雪扫下来,要是不扫,家里点着炉子,等会儿积雪融化,衣服就湿哒哒的没法穿了。
审视和挑剔的眼神扫过他们家的棚,填补房梁横木缝隙的,是混了泥沙扎成捆的稻草。
“你们这条件...要什么孩子?”
“嗨,这不是自己没法生嘛。”
三个大人都坐在炕上,牛翠英才终于被施舍似的,接过了那小小一团襁褓,生硬抱在臂弯,颤抖着手掀开。
皮肤粉嫩嫩的小孩,因为白净,眼皮上的青紫细韧血管都瞧得见,小小的拳头攥在手边,好像无聊的时候啃过手似的。
盛立业抬头瞧瞧,出声问:“男孩?”
“嗯。”
客车以县城为中心,连接起一个个村落,从县城出发,在地图上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