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坐在病床上和仲青大眼对小眼时,大卫发话了:“我们可以把这里变成大party !我认为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陶陶是第一次来美国,你可能没有经历过,在美国,圣诞节可是非常温馨、非常隆重的日子。”
得知仲青的朋友因为车祸要在病房过圣诞节的大卫提出了一个自以为非常绝妙的主意。
我叹了口气,我可记得小时候在圣诞节做的傻事,全程还被仲青知道了。而这次圣诞节,居然又面对仲青。小时候做的傻事反复地攻占我的脑袋,然后耀武扬威地插上旗帜。
我感觉自己的手脚正在不自觉地蜷缩,以防英勇女青年当众社会性死亡。我默默举了手,试图打断他斗志昂扬的演讲。
“大卫医生,医者仁心啊,我可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正在接受治疗的、在死亡线上磕磕绊绊苟活的小菜鸟啊。您不准备可怜可怜脆弱的、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我本人吗?这么激烈的活动显然不利于我修养身体。”
我抿了抿嘴,义正严辞地说。
他毫不客气地反击:“难道你并不想参加这个聚会吗?你可是在医院楼下转悠一圈都能兴奋一整天的人啊,我有时候看到你注视着窗户,我都会惊讶,那种渴望的小眼神。如果你的眼神是利器,估计这么厚的墙壁都能被击碎吧。”
“没想到我的眼神这么犀利。我一早知道自己的眼睛幽深美丽,没想到被病情掩埋的美貌还是被你发现了。”
我继续打着哈哈,不是我不想参加一个热闹的、欢快的、充满希望的聚会。来到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每天睁开眼都在用着陌生的语言跟我遇到的一切交流。
大卫医生是非常难得的、除了治疗之外给了我许多温暖的人。会耐心地等着我说完蹩脚的英语,再仔细地回应我并附加一系列补充内容。
而且他非常细心地注意到我很多难过的时刻,并且用他充满激情与能量的话语把冷冰冰的病房填满。
所以我担心这在勉强他,他很爱他的老婆,这样重要的日子应该跟家人度过。在暖洋洋的炉火中诉说爱意、表达情感。
而不该与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离世的病秧子在充满药水味的狭小病房度过,我已经麻烦他太多事了,我不想因为照顾我影响了他自己的生活。
况且,我在担心的不止这一件事。
在这栋白色监狱里关了几个月,药物和手术几乎掏空了我所有精力。有时候我会猛地恍惚,好像那些在学校里玩笑吵闹、追着江一原跑的日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当我知道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可以有些许点缀,我理所当然地非常期待。
只是我跟钟情那么多年后异乡重逢。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仅仅是断了联系、更改专业、身边各自有了更重要的人这些事。
更重要的是那些没有显露的,隐藏在这些事件之下的、琐碎的、珍贵的日子,以及被那些日子改变的我们,早已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我有些遗憾。我悄悄地瞄了眼仲青,却撞上他迎面而来的坦荡笑容。
我一时之间卡了壳,被大卫抓到了漏洞:“圣诞节那天这里不会很吵闹,只是在病房里简单布置一下,而且来到这里的陌生人是会带上口罩以防你的身体出现感染。你知道,最近是流行性感冒高发时期。况且如果你害羞的话,也不会有人来的。HerBert那里才会更热闹。毕竟他的伤并不严重,只是需要在医院多观察几天罢了。”
我被这连珠炮的发言惊住了,心说大卫有当rapper 的潜质。
我还在慢吞吞的思索怎么回复,一道温和的声音轻轻插了进来。
“我很想你,陶陶。”
用的中文。
没有责怪,没有奚落,更加不会让我难堪。
这就是仲青。
于是我扭过头正大光明地跟他对视。
他褐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更加透亮,像是名贵的琉璃,眼里闪着温和的笑。
我突然很想哭。我皱了皱眉,努力睁大了眼睛,紧紧抿住嘴唇。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紧接着,手的主人继续发言,依旧是那口纯正的英音。“大卫医生,请问圣诞节跟我们一起在医院过节会影响到你吗?”
“当然不会!我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陶陶你看,我也同样不会。我跟你保证,这一定会是特别的圣诞节。”
这时,大卫接到一通电话,之后急匆匆地边往外面走边对着我们说:“两位老朋友,记得好好叙叙旧,我要去开会了。”
室内无言。
被大卫撑起来的热闹氛围渐渐消散,空气渐渐变成冷的了。
我脑袋里思索好几番,努力择取自己觉得不会冷场的话题,开了口:“你的那个朋友是怎么出的车祸啊?”
“HerBert 吗?”他沉吟一声,“这件事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