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地互相称赞几句,便要出去更衣,喘一口气。路过梅园西边的疏月亭时,就见细碎纷飞的大雪中,一位穿着玄衣银纹锦袍的少年孤身坐在亭子里,一手扯着大氅,为怀中脏兮兮的干瘦小猫抵挡寒风,另一只手伸出去够亭边伸进来的枝叶,想扯下一片叶子。
他生怕用的力道大了,将枝干一并折断,伸长手与深叶白雪纠结半天,也没能拽下一片来,冻得手都红了。
慧容定定看了看他为难的神色,终究忍不住走进亭子里,帮他摘了一片狭长的叶子,又转身吩咐丫鬟,取些热茶点过来。
少年抬头冲她感激地笑了笑,伸手接过挂着零星积雪的叶片,凑到嘴边用热气化开雪水,又捧到小猫嘴边,看着它一点点舔净,眉眼越发柔和。
“……你能救它一时,却不能护它一世,何苦呢?”慧容看着他唇边绽开的浅笑,忍不住低声道。
“只要我还能护着它,就会一直护着,当有一天护不住时,说不定,这小猫已经成了凶猛的猫王呢?”少年毫不介意她的冷淡,仍是挂着笑意,手指抚过小猫成结的短毛,慢慢打理着。
修长白皙的指节从黑色皮毛间穿过,让慧容看得怔了怔,难得有些局促地移开眼,低下头冲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此?你家下人呢?”
“我……出门一趟不易,没带什么人来。”少年依然轻轻抚着小猫,随口道。
既是出门不易,那就是家里管得严,那怎的还不带侍从?
慧容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刚要再开口,那少年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清润的嗓音中有一丝笑意,“你是,邓陵氏巨子的独女吧?我好像见过你,在重华殿中。”
重华殿,她前阵子随母亲进宫,叩谢皇后娘娘的恩赏,就在重华殿。
“你、你是?”慧容霍然抬头,瞪大了眼。
“吾名姬毓恒。男女有别,彼时殿中隔着屏风,你没看到我,也是人之常情。”少年温和地笑道。
慧容这才想起来,若按着礼教规矩,她与男子私下会面已是大大不妥。
然而此时如何顾得了这个,她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脑中轰鸣了一瞬,立即跪下行了大礼,颤声道:“臣女姬慧容,叩见四殿下!适才言行无状,冲撞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姬毓恒,皇四子,生母位卑,在宫中素来无人在意,然而堂堂皇子,仍不是她一个家臣之女可以随意指摘的。
“姑娘快起身,我表明身份,可不是让你请罪的。”姬毓恒有些哭笑不得,连忙伸手示意慧容起身,“姑娘方才帮了我,我还以为,能与姑娘做个朋友呢。”
“殿下抬爱了,您不责罚已是仁慈,臣女怎敢妄称殿下之友。”慧容有些惶恐地缩了缩手,不敢起身。若是让爹娘知道她冲撞了四皇子,只怕要吓昏过去。
“明明在皇后娘娘面前,还活泼伶俐得很,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变得胆怯起来?我就这么吓人?”姬毓恒无奈摇了摇头,将怀中小猫放下,起身再次向她伸出了手,“地上凉,快起来吧,还是你当真要我扶你?”
“臣女不敢!”慧容被这话惊到,顿时不敢再耽搁片刻,急急忙忙站了起来。然而慌乱间,被繁复的裙摆一绊,又要朝地下栽去。
姬毓恒本就打算扶她一把,见状立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稳稳定在了原地。他上下将人打量一眼,见她确实站稳了,这才松了手。
慧容涨红了脸,羞愤欲死,生平头一回这么丢人,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姬毓恒见她耳垂粉透,低头瞪着被雪花打湿的砖块,轻咳一声,不由低笑道:“这是怎的,姑娘丢了人,要将地上的砖石撬出来责罚一顿吗?”
这人让她丢了脸,竟还笑话她!慧容蓦然抬头,用水润莹亮的眸子狠狠剜了人一眼,什么礼教大防、君臣之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那之后,四皇子出宫的次数仿佛多了些,她时常在丝竹回廊间与他错身而过,有时低眉浅笑,有时横眉竖眼,与世家贵眷逢场作戏的日子,似乎都鲜活起来。
在她及笄之日,他命人送来一对点翠鸡血石凤尾鎏金钗,晃花了所有人的眼。他及冠时,她绣了一个踏雪寻梅的荷包,费尽心思交到了他的贴身内侍手中。
她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待他出宫建府,上朝议政,她就可以风光大嫁,与心上人白头偕老,为家族争得一丝生机。
那个大巫为她卜的命格,她几乎深信不疑。
直到有一日,他深夜约她出来,神情凝重地告诉她,她须得想方设法,将楚朝控制扬泽江大阵的密钥拿到手,方能为他、为她自己与邓陵氏,换来平静无忧的生活。
彼时陛下尚未立储,朝中争斗不休,大皇子根基深厚,二皇子、三皇子自成一派,他既无圣眷,又无得力的外家,势单力薄。
慧容望着他皱紧的眉眼,咬唇思索许久,终于让他放心,她一定能为他们,争一个光明的未来。
自然,此事难于登天,控制大阵的密钥极端重要,怎么是他们可以随意拿到的。慧容与父亲筹谋许久,派了门中精锐潜入楚境,花费数月的功夫,甚至连知晓密钥存在的知情人都寻不出,遑论盗取密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