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局势越发紧张,姬毓恒面上虽道徐缓图之,仿佛沉稳淡定,但眉间不时露出的消沉情绪,却看得她心中难过极了。辗转反复几个日夜,她终是决定,亲自潜入楚朝,将密钥带回来。
四皇子与爹娘自然铁口反对,然而论才智、学识与身份,她实在是最有可能取得密钥的人选。
姬毓恒煎熬多时,还是耐不住她的几番劝谏,给她选了十个身手高强的护卫,亲自将她送到了扬泽江边。
彼时天色黑沉如墨,暗夜中不见一点月光,春雨淅淅沥沥,打在江边的青松翠竹上,又穿透碧绿枝丫,凌乱地浇了断肠离人满头冰冷。
她在朦胧雨雾中红着眼,听他抱着自己低声道:“我等你回来,一定要平安回来。”
这是她日后闯过千军万马,熬过一重又一重夺命劫难的唯一支柱。
她潜入楚境时,恰逢朝廷在采选宫人,因此毫不费力地伪造身份,混进了宫城。
无论密钥在何处,接近楚王总是能找到线索的吧?
慧容咬紧牙关,甚至做好牺牲色相的准备,然而没想到,她自诩琴棋书画、仪容绣工无一不绝,以为在宫中总能混个体面的去处,却在掖庭做了三个月最低等的浆洗宫人。
阖宫上下,除却时不时入宫谒见的宗室以外,正经要伺候的主子只有四位,国主、王后,太后娘娘,与年方七岁的小太子。寻常宫人,不熬个十年八年的,根本没资格到主子跟前侍奉。
得知此事时,慧容心中的复杂之感简直难以言喻。
大周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朝上已有四位成年皇子在争权夺利,更别提余下几位年幼的皇子长成后,朝中是个怎样的热闹情境。然而到了楚朝,这小男娃一出生就封了太子?!
一个娇养大的闺阁千金,如今却在宫里做着贱役,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因着她四处打听消息,熟悉宫殿布局,主事的掌固还骂她不安分。
慧容终于忍不住,跑出去找个地方偷偷哭了。
当然,作为一个娇养大的闺阁千金,哭也要找一个鸟语花香、微风习习的地方,于是她没哭一会儿,就被前来赏景的王后娘娘发现了。
那个一身华服、气度雍容的女子,含笑让随侍将她扶起来,十分温和地问她:“你是新进宫的宫人?可是想家了?”
她立即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王后娘娘是个十分善良的人,慧容在她面前将三分委屈哭成了十分,又道自己莳花弄草、刺绣裁衣,无不熟稔,求王后给自己换个地方做活。
于是她成功被调进了尚服局里,开始点灯熬油做绣活。
她心里憋着气,小心藏起了周朝惯用的绣法,用楚人最喜欢的苏绣,帮着在王后娘娘的新制常服上绣了一团鲜艳怒放的赵粉牡丹。
不能说其他绣娘绣得不好,只不过慧容绣这花时用了十二分的本事,亲自染了七种深浅不一的粉色丝线,将花瓣颜色变化呈现得淋漓尽致。
这衣裳果然得了王后的喜爱,在尚服局待两个月,她又鱼跃龙门,被调进了承欢殿里,专为王后娘娘制些绢帕、香包等贴身之物。
不过进宫半年,就得了王后青眼,成了近身随侍,她一时间扎眼极了,风头无两,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又做了许久绣活之后,才敢再联系宫外的暗桩。
其他宫人与她熟识后,见她确实心无旁骛、一心只有绣活,逐渐放下心来,放她在主子跟前走动。
王后娘娘喜欢召她讨论刺绣技法、丝线配色,她便能经常见到,京城李元记出了新式点心,楚王让人买了送到承欢殿里;一幅丹青得了先生夸奖,小太子献宝似的让王后给他裱起来。
慧容在殿外值守时,听着内殿的欢声笑语,往往陷入恍惚中,若四殿下得登大宝,她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吗?
有一回,她给王后呈上新绣的桌屏,桌上摆着一叠茉莉雪芽蒸茶糕,清香沁鼻。她多看了一眼,退下时王后便将那叠糕点递给了她,温柔笑道:“自来没见你对吃食有什么偏好,这茶糕竟能让你多看一眼,定是十分喜欢了,你拿去用吧。”
这语气,仿佛与她是亲姐妹一般。
慧容端着笑谢了赏,回到屋中发起呆来。
控制边防大阵的密钥有两枚,其中一枚由王后掌管。承欢殿中何处藏有机关,她早已了然于心,然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为了自己的幸福,便要毁了另一个女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