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书悯考虑过中途溜走的可能性,但天不遂人意,过分岔道口,司机师傅逆时针转动方向盘,大巴车偏离回市区的方向,沿另一条路,往柏尾山庄的所在地凤栖山驶去。
柏尾山庄建成距今不过十年,是陆家邀郁书悯的姑姑靳雅意亲自操刀设计。
山庄借天然地势,背靠凤栖山,前临凰兮湖,湖心中央筑方形观景亭,往日会议间隙,主办方常邀外国友人在此听一曲古琴弹奏的《凤求凰》,水木明瑟,心旷神怡。
山庄建筑内部仿宋式风雅,远观碧色琉璃瓦,错落有致,走势如巍巍的凤栖山,连绵起伏又与苍松翠柏相应和。
夜深雾酽,风雪飘摇,粼粼湖面倒映山影暖灯,仿若一个颠倒却梦幻庄肃的海市蜃楼。
郁书悯一行人抵达时,苍穹已是一片墨紫色。
温楠兴奋不已,一马当先走在前边,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跟上,有聊有笑。
唯独郁书悯刻意磨磨蹭蹭,跟随在这行人的最后。
她担心迎面碰上靳淮铮。
冷冽的寒风席卷如絮的飘雪,郁书悯冷得下意识垂下头,鼻尖以下都埋进兜在肩上的纯白色围巾。
风撩过她前额轻薄的刘海,一双明净清澈的眼映着雄伟瑰丽的将军门,夜色中,那道门仿若镇守北国一方的将领,正不动声色地检阅陌生来客。
郁书悯失神地望眼前熟悉的景,眸底蓦地浮漾滚烫。
她恍神间想到初来望京,也是个隆冬飞雪的夜,靳淮铮用指腹温柔地替她拭去眼尾的泪,和至亲的血。他护她在身后,又带孑然一身的她回家。
靳淮铮从没做过半点对她不好的事,是她鬼迷心窍,暗生不该有的欲念。
但郁书悯也清醒地知道,她和靳淮铮之间隔着世俗人眼划定的距离。
她情窦初开,怕自己陷得太深,又苦于不知怎么面对他,就干脆做了弃城叛逃的兵。
“书悯你看——”温楠踏过几级石阶,透过卍字纹漏窗窥见里边的秀景,正欲指给郁书悯看,却发现她没跟上队伍,怔怔然地驻足在几步远。
那一刹的光景,在温楠心头悄无声息地烫下一道浅显的痕迹。
郁书悯不是令人一眼惊艳的美,想当初温楠错认她是学表演的,大概是因为她那融进骨子里的古典诗韵,似沉淀了世间数不尽的悲悯,愁云化雨落进眉心,惹人怜惜。
她站在风雪中,俨然是一株纯洁馥郁的白玉兰。
温楠看痴了,反倒是回神后的郁书悯提步走近,噙着微笑,装无事发生,顺她的话茬温声询问:“你要让我看什么?”
“当然是看里面有多漂亮啊!”
温楠熟络地挽过郁书悯的右手臂,歪头咧嘴一笑。边拉她往里走,边像只欢快的鸟儿在旁唧唧喳喳,“你待会儿可要帮我拍几张照,今晚朋友圈发什么文案我都想好了。”
郁书悯不想扫了温楠的兴,问:“什么文案?”
温楠闻言,右手斜向上伸直,指着那“柏尾山庄”四字,抑扬顿挫地笑说:“公主回府。”
郁书悯的视线顺着温楠举起又下落的手,意外看见候在石雕影壁墙旁的陈伯,靳淮铮的下属。
她唇边的笑霎时僵硬,随后走向他的每步,内心都在惴惴不安,怕他一声毕恭毕敬的“郁小姐”,她将成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有。
仅是在她和温楠走过之际,朝她颔首和蔼一笑,似知晓她在担忧什么。
郁书悯她们这一行人不是第一批到的。
过将军门,再绕影壁,沿白石桥走,至湖心观景亭。湖面氤氲雾气聚拢,杳霭流玉,有人为此停下脚步,拍美景留念。
温楠也随波逐流地拍了两张,后又跟郁书悯沿另一条白石桥走,才算真到了山庄。
前台侍应簪花绾低髻,穿素雅夹绒旗袍,领她们往宴会厅走。
直至宴会开始,郁书悯都不曾见到靳淮铮。悬了一路的心松懈的刹那,还有点矛盾的失落感。
没有见到他。
厅内风格借鉴《千里江山图》,以青绿为主色调,挑高的梁顶悬一盏盏中式吊灯,间隔有序。四周墙身是仿竹林的设计,每个圆桌中央都置放景观各异的建筑模型,端上来的菜肴以闽粤系居多,独独最后,给每人都端了碗玫瑰银耳羹。
郁书悯和温楠在剧组内的位置,是坐不到前几桌,但角落安静,反而顺郁书悯心意。
她手捏着瓷勺,轻轻搅动两下银耳羹,温楠在旁进行饭前仪式,给面前的每道菜都来了张“写真”,制片人主演等在最前边的主桌,依次发言,同大家伙随意唠唠。
郁书悯听得不太认真,心里打着算盘,想待会儿怎么溜走。殊不知,她的背影落进心里始终惦记着的那人的眼中。
靳淮铮站宴会厅门口,远远地望着郁书悯,一双寒潭般的眼眸里潋滟犹豫不决的光。
他是刚结束公司年末会议匆匆赶回山庄,剪裁考究的深灰西装外,还披件黑色大衣,立领处沾了点细雪。
陈伯站他斜右侧,问他:“按靳四先生您的吩咐,庄内的人都不曾与郁小姐搭话。至于眼下,是要我去跟郁小姐知会声,让她来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