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路长征主动和苏小花攀谈,以关切屯里生活切入,却总拐到柏县长身上,刺探苏小花和柏县长熟到哪种程度,态度有种屈尊的亲切。
苏小花答的,有种热情式的敷衍。
路厂长刚想直接问。
就被苏小花转移了话题,“路大伯,我觉得给小宝的小床装上四个轱辘,晚上您一个人看小宝时,能省不少事。”
路长征还真细想起来,觉得可行。
然后俩人就开始商量,轱辘应该要多大号的,小床要如何改造,不仅得装上轱辘,木围栏也得改造,木板见宽度不能卡头,不能卡胳膊。
最后敲定,直接拆掉木板,留下木头框架,再用布料围一圈,这样更安全。
等俩人讨论完,不仅晚饭已结束,李宝珍还把厨房收拾完了,提着俩铝饭盒,明显准备要走。
这时,天已黑了。
路长征不好拖时间留人,更没话头再追问柏县长的事。
苏小花提着俩摞书走在前面,李宝珍一手包袱,一手小兰。刚出屋进院,苏小花却停住脚,突然转身。
路长征以为苏小花是要劝他止步别再送。
其实路长征也只打算送到屋门口,正在心里夸苏小花懂事呢。
下午那会儿他中邪似的把苏小花送那么远,被老郑看了笑话。
他要吸取教训,不能再做那么丢身份的事。
然后他就听苏小花银铃般声音钻进耳朵,
“路大伯,我看到院里大树边靠着辆自行车,能借我们骑回去,早上我娘再骑回来不。”
路长征愣了一下,点头答应。
多加了句,“我爱人就是骑这辆自行车出的意外。”
苏小花皱着眉,语气诚恳:“路大伯要是嫌这辆自行车晦气,我命硬,不怕那些鬼啊神啊,就算有什么脏东西附在上边,我因此出了点啥事,也绝不会怨到路大伯身上。我马上把自行车推走,再也不让它进您家门。”
说着,苏小花就去把手里的书塞娘怀里,几步就走到自行车旁,摸到车把后,还重重打了自行车两下,“叫你害人,倒霉了吧,以后只能跟着我这个穷鬼。”
话落,苏小花看向站在门边的路长征,见他张张嘴,似要说什么。
苏小花立马接上,“路大伯放心,我知道现在不让搞迷信,到了外边我绝对不说路大伯是因为嫌这车沾了阴间的东西,才让我推走的。”说完,还看了眼墙头,似在确认没人偷听。
路长征闭闭眼,摆摆手,他本想让苏小花嫌那辆自行车晦气消了借车的心思,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被苏小花说的心里毛毛,
李宝珍抱着俩摞书,手腕上挂着小包袱,神情局促,脸上带着讪笑,“路厂长,我们先把自行车骑回去,偷偷请神……,不是请个能人帮这自行车送送魂,等这自行车干净了,我们肯定得还回来。”
路长征点头又摇头,舍不得自行车,又觉得这自行车就算被作完法,也不吉利。
“路伯伯,自行车上好像飘下来个东西。”
路长征心脏头皮跟着一紧,顺着苏小兰小手指着的方向,看向自行车后车座上,啥也没有。
“啊!”
“啊~”
男女双重尖叫,同时拔高音。
苏小兰立马抱住娘的大腿,仰着头跟娘说:“娘,东西飘走了,不怕不怕,娘最勇敢!”
她怕怕时,姐姐就是这么哄她的
苏小花赶紧去开大门,然后回来把自行车往外推。她真的只想小小报答一下路厂长的虚伪好心和之前给她甩脸子的小小仇怨。闹成现在这样,还真托她小妹的福。
等把自行车在门外停稳,苏小花才注意到,站在门边两三米外的胖副厂长,她实在不知道人家姓啥叫啥,就只能笑着点头当打招呼。
她还急着回院,把惊恐中的娘拽出来呢。
等苏家三口在门外回合,胖副厂长还没走。
站在屋门口的路厂长透过敞开的大门,也看到了郑北。
但他现在实在不想和那辆此刻看起来阴气过重的自行车,靠太近。
以后,他也不想再要回那辆自行车。
幸好,苏小花识相,没和郑北多交谈,很快就载着娘和妹妹走了。
郑北也没进院和他打招呼。
人都走了,路长征却觉得院里很挤,迎面扑过来的黑气,越来越浓,心脏像被某种东西紧紧捏住,整个人呼吸困难,大脑缺氧。
他看到奶奶一身白衣从黑气里钻出来,朝他越靠越近,一直对着他笑,笑得十分慈祥,门牙还掉了一颗,风一吹,路长征后脑勺一凉,奶奶的笑脸扩大再扩大,变成龇着牙,笑得阴森又恐怖,突然有个眼珠掉下来,影子朝他快速扑来,嘴里喊着还命来。
路长征想叫,却叫不出声。
腿不自觉开始抖动,脚却像被定住一样。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奶奶也忘了。
过了三十多年,奶奶为什么还来找他!
当时他才七八岁,鬼子进村,奶奶把他塞进了地窖,自己却没来得进来。等外面彻底安静,他再钻出来查看时,奶奶已死透在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