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的红泥小火炉中烧着乌银炭,映得一旁的苏绾脸上红通通的。
她今天明显地又加了两件衣服,就连脖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雪白绒毛做边的袖口中伸出冻得发青的手,最大限度地靠近火炉取暖。
她今天换上了大红色的衣裙,发髻上别了两个金铃铛,见了他,歪着脑袋绽出一个笑容,铃铛就很活泼地叮当作响。
又看见了他旁边还有个李无承,瞬间又变成了得体温婉的浅笑。
应離忧不禁笑了一下,竟觉得她有几分可爱。
这时侍女把一碗冒着些热气的东西端上来,放在苏绾面前:“姑娘请用。”
苏绾看了一眼这暗褐色的液体,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应離忧道:“喝了暖暖身体,免得受寒。”
苏绾愣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把药端起来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面容瞬间有些扭曲,秀气的五官皱成一团。
她的表情太过生动,看得应離忧顿了一下:“很苦吗?”
苏绾的舌头都被苦麻了,她机械地点点头:“像是一千个黄莲熬的水浓缩成一碗东西的感觉。”
又走过来递给他:“先生你尝尝。”
应離忧看着她,良久才接过喝了一点,面色如常:“不是很苦。”
苏绾的表情有些裂开了。
她看着这碗泛着苦气的药,有点艰难地咽了咽喉咙,眼睛里透不出一点儿光来。
“怎么可能,先生再喝一口看看?”
应離忧看破不说破:“好啊。”
他又喝了一口,然后递回给她。
苏绾还要再说什么,他便有些想笑:“我已经替你喝了一些了,剩下的你自己来。”
苏绾见他识破了,也只得认命了,憋着气咕噜咕噜地灌完,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以后来找先生,不会都要喝一碗这个吧?”
“不来也有。”应離忧示意侍女将一个不大不小的梧桐木盒递给迎雪。
“每两日熬一碗,用凉水先浸上半个时辰,第一煎没药半指熬两刻钟,第二煎用沸水没过药面煎一刻钟即可。可记住了?”
屋中的家仆侍女都统一地低头屏息,一双双耳朵无形中竖起来。
苏绾呆滞地点点头。
两天一碗,吾命休矣。
西城的大街上已经很热闹了,这座都城的繁华富庶在此刻尽显无遗。
黑青的澋水之上有三十六条画舫头尾相接,像一条金龙游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船上灯火通明,流转着宛如琉璃灯一般晶莹剔透的光华,有身着华美衣裙的花魁坐在上面弹奏琵琶。
澋水两岸熙熙攘攘,马车川流不息,各色灯盏挂在架上,无数花灯浮于水上。小孩子们互相打闹嬉戏,少男少女在桥上依偎着看焰火。
满城焰火如白昼,火树银花不夜天。如此风流景象,周遭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都好像变成了金色。
说是一起出来玩,实际上都是苏绾在好奇地看这看那,一会儿买这个点心,一会儿拿那个走马灯。
她第一次在盛京过年,潜藏的孩子气性一下子都涌出来了,蹦蹦跳跳地围着应離忧转,问他吃不吃这个,玩不玩那个。
应離忧静静地执伞看着她,有时候也会轻笑一下,应她两句。
苏绾手中的走马灯内车驰马骤,团团不休,她睁大眼睛凑近了去看,又惊奇又赞叹。
暖黄色的华光映在她的脸上,是十五六岁才有的天真朝气。
他一直看着,眼底渐渐温和下来。
人一旦过了少年时,在经历了一番世事的苦厄与磨难之后,往往会更加珍惜身边的这一类少年人。
苏绾没有遇到过能让她改变性情,忘却初心的磋磨,她的眼睛明亮又清澈见底,每每看向他便会迅速地亮起来,像是将要燎原的火焰一般,里面饱含着最真挚的喜爱与高兴,很难让人不动容。
澋水对岸又开始放新一批的烟花了,噼噼啪啪地在空中炸开,风雪吹开了这千树繁花,焰火纷纷,乱落如雨。
苏绾见状赶紧把灯抱在怀里,双手合起来,闭上眼睛。
待她睁开眼睛,他便问道:“许了什么愿?”
苏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耳垂有些发红。
她黑葡萄般的眼珠子快速地转了一圈,故作玄虚地道:“你低下来,我悄悄跟你说。”
他依言俯下身去,苏绾手疾眼快地搭住他的肩,迅速地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又极力维持着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个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应離忧有些意外地顿住了,听到这里又很轻地笑了一下。
苏绾道:“先生有许什么愿望吗?”
“有。”
苏绾倒是没料到,愣了一下:“是什么呢?”
他极轻地笑笑,眼里有微小的光华流转:“希望你日后也能像现在这般高兴,无忧无虑。”
苏绾的眼睛又骤然亮起来,她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应離忧的领口雪白,下颌线清瘦而优美。
他的肤色要比常人白一些,是那种泛着冷意的白,眼睛漆黑如墨,平日里只有一些微光,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