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
简崇之坐在他对面,环顾一番四周,“不如把这帘子拉上去,还能观赏今年这大雪。”
一旁的侍女会意,上前拉着绳子把竹帘卷上去,低头退出去。
亭外是漫天飞雪,如柳絮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还未完全结冰的湖面一片冷清的莹白,凛冽的寒风刮进来,反而让人愈发清醒。
简崇之从进门就一直微笑着,这时终于道:“我方才看见你在门口与人道别,看模样像是我上次跟你说到的那个小姑娘。”
当然不只是看见了道别,那小姑娘走出数十米,又急匆匆地跑回来,抱着他这弟弟亲了一口才溜了。
简崇之回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心想活了二十余年,今日终于开了眼了。
“是她,”应離忧看出了他的调侃之意,神色如常,“如大哥所见。”
简崇之回想了下小姑娘的样子,倒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就是长得很清秀有灵气,看起来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
简崇之对此是十二分的满意,多问了几句姑娘的情况,又叮嘱他元宵带着她到简府吃汤圆才作罢。
几杯酒下肚,暖意渐生,简崇之忽然道:“昨年立秋时我途经姑苏,去拜望了你的祖父。”
应離忧执着酒杯的手停了下,而后仰头一饮而尽,问道:“他老人家现今身体如何?”
“看起来尚好,只是不如从前了。年过七旬后总有些小病缠身,前年六月便移居至姑苏,那里清静,适合休养。”
简崇之停了下,呷了口温酒,慢慢地叹了口气,看向他:“老人家与我闲聊,提起归夷那一事,神色怊怅,言语中多有叹惋。”
慕归夷是景阳慕氏一族的大小姐,虽为庶出,却是家主的第一个女儿,从小便受到百般疼爱。
家主以诗三百《静女》篇中的“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取名归夷,期望她日后成为温柔纯真的女孩,一生安宁顺遂。
景元六年,归夷年方十六,嫁三皇子赵容,为三皇子妃。
昨年开春诞下一枚男婴,小皇孙生来体弱多病,入夏以来更是顽疾缠身,时常胸闷气短。
三皇子寻遍宫中良医,却只能减轻其症状,不能除去病根。
七月底小皇孙病重,朝夕不保,三皇子妃焦急之下与夫君同回景阳城,欲求族人医治。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慕氏族规最前两条为:不可医治赵氏皇族,不可入仕议论国政。
十六个字分两列深深地刻于无忧谷慕氏宗祠的檐柱上,三百年来族中子弟将其奉为圭臬,无一人敢违背。
无奈之下,三皇子只得携妻儿重返盛京。
朝中早便有人议论陛下得一良医,经其数月医治,如今病情已经开始好转。
三皇子夫妇便到崇华殿阶下跪着,恳求陛下借此良医一用。
那时正是医治赵衡的关键期,应離忧一整天都在为其施针引瘀血,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宫人见他神情肃穆,额角不时有汗珠渗出,又思极他半天未进食,此刻怕是精力有限分身乏术,迟迟未敢进殿通报。
天色渐暗,他才收整东西,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缓缓起身走出崇华殿。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瓢泼大雨,雨滴如断线的珍珠般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在黑暗中闪着细微的白光。
在喧嚣的哗哗雨声里,有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传来。
急得在门口团团转的宫人迎上来:“小皇孙突然发病了,三殿下这会儿在前面等着呢,先生赶紧去看看吧。”
应離忧眼底有微光掠过,快步走下阶去,有内侍急忙跟上为他打伞。
待走近了些,便看见有个满头朱翠,锦衣罗裙的年轻夫人瘫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号啕大哭。
一旁的三皇子搂住她劝慰着,神情悲痛,两眼猩红。
地上的积水已有两寸深,即使有宫人为他们打伞挡雨,两人的衣摆还是浸湿成深色。
三皇子妃于风雨晦暝中瞥见了他,几近癫狂地盯着他:“你是那个医好了陛下的神医?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应離忧径直上前蹲下,从她手里接过那孩子,仔细地看了看面相,已经有些青白了,再探过了鼻息和脉搏,就明白这孩子死去得有一个时辰了。
对上慕归夷那即将崩溃的目光,他沉默不言。
其实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这孩子是何时死去的了。但凡是出自景阳慕氏,即便是女子也会些基础的医术。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年幼的孩子死去,只是哀痛至极,不愿意接受这残酷的事实罢了。
慕归夷慢慢地伸手接过她的孩子,用脸去轻轻地触碰他冰凉柔嫩的小脸,絮絮叨叨地对他说着话。
孩子当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终于疯魔了,满脸都是晶莹的泪水,却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她为了这孩子的病情忧虑已久,两地奔波多日,此刻嗓音嘶哑,笑声格外瘆人。
“我祝景阳慕氏世世代代固守本心,济世度人,与国朝共存,万古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