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蓦地睁大了眼睛,这话要是在以前她绝对是不相信的,现在的心境却有了变化,以至于她没有反驳苑秋,而是问道:“既然知道他是这样的,你为何又要留在这里?他逼迫你的?”
她这句话更加惹人发笑了,苑秋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好一会儿才在苏绾疑惑不解的目光下平静下来。
“姑娘,这些时日下来,公子可有逼迫你做什么事?”
苏绾慢慢地摇摇头。
“那你为何还要到这儿来?”
苏绾犹如醍醐灌顶,何须逼迫?有些时候感情便是最牢固的枷锁。
苑秋说到这里,似乎也陷入了一些回忆:“公子救过我的命,那时我才十三岁,在那个下着泼瓢大雨的晚上,那个人追上来要弄死我,我倒在污脏的泥水中,万念俱灰之时,公子恰好路过……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不急不缓地从马车上下来。我还没看清楚,那人的脑袋便滚下来了,染红了那么大的水坑……”
她不自觉地笑了下:“他也没跟我说一句话,又回到马车上去了,我无处可去,干脆就跟在他后面,走了五六里路,鞋子都磨破了。他却没让人停下,我以为是不想收我,可到了墉关城,薛管事便过来问我是走是留,我说留,一留就是五年啊。”
苏绾的目光闪烁了下,沉默着。
“姑娘啊,不止是我,这府中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几乎都是欠着公子一条命的,愿意留下便留下,在这里我们只需做好一件事,便是听话守规矩。公子这般的人,可以接受你无能,却不会原谅猜疑与背叛。
“我跟了公子五年,多多少少也知道些他的品性,无论外人如何说,我都打心里敬仰他……而且说实话,于我而言,盛京的奇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姑娘看起来是很普通的,起初我也想不明白公子为何同你走到一起,以为是姑娘有什么用处,后来再看看,其实不是的。
“在我看来,他是很喜欢你的,这些时日里也没有对姑娘不好的时候。”
苑秋停了下,眼神几乎是诚挚的:“我想,姑娘若真的接受不了公子的做法,或许也该及时止损。他有一直以来都想要做的事,若真的在意一个人,便不应该挡他的路,不是吗?”
她说这些话,苏绾心中不免难过和羞耻,但她也明白苑秋所说的并没有错。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她极力掩饰心情的起伏,“我以后……我不会再来了,我给你添了许多麻烦,这些时日真是对不住了。”
苑秋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意,轻轻点头。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应離忧,她看着苏绾这些时日快要改变了性情,索性一口气说了这些,希望她能够明白两个人的抱负不同,及时止损。
“公子留了几句话,让我跟姑娘说。”
苏绾的手一下子攥紧了,莫名地屏住呼吸,迎着她的视线:“是什么?”
“姑娘切勿与钟家往来过密,钟临钟大人暗里与太子一党的人交好,也是收了些东西的,他日若是朝中局势有变,家人被连累无可避免。这里不会安宁太久的,姑娘不如找机会回沥城去。”
苏绾也不再多问,缓缓点点头。
她甚至可以想象先生说这些话的样子,也隐隐地感受到,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了。
袖中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又攥紧,终于慢慢地转身离去。
恍惚间想起他们下的第一盘棋,都怪沥城三月的山风吹乱了人心,竹海涌动迷乱了人眼,以至于当时她不曾发现,一个是攻彼顾我,一个却是弃子争先。
原来一开始就是殊途。
她是年纪小,天真幼稚,可是她也不傻,打在苑秋脖子上的那道鞭子是给她看的,像是一种无声而严厉的告诫。
她终于意识到应離忧在她与仇恨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在那一瞬间,苏绾犹如大梦初醒,忽然间竟想落泪。
苑秋送她出去,两人慢慢走过湖边的廊道,冬日的暖阳拂照还在结冰的湖面,那层薄薄的冰面反射浅浅的金光。
苑秋转过脸去看她,见她的侧脸沐浴在和煦的晨光中,寒凉的北风吹拂着柔软的乌发,发梢像是真的发着光。
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上悬着的白玉环,神情久久未有波动,眼角有些泛红,眼神却是冷郁的。
苑秋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一面,心中微微一动,莫名地想:下一次再见到……若还有下一次,小姑娘会变成什么样子?
四月已至,应離忧从景阳回到京城时已是日暮黄昏,乍暖还寒的时节,这座古城难得的笼罩在蒙蒙细雨中,雨势极小,落雨也无声。
马车驶过澋水河边,他抬手掀开车帘,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睛往外看去,眼底映出对岸的春灯流火。
京城的夜晚也不会黑魆魆的,千家万户门前的琉璃灯流转着奇幻绚丽的光华。
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淅沥春雨中,澋水两岸春草新生,酒旗招摇。带着凉意的微风拂过岸上的烟柳,吹起了他鬓角的碎发,他终于收回目光,放下了帘子。
马车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仿佛要与外界隔离开来。
他于无尽的黑暗中缓缓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