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一个黄衣小侍女打开了门,看见他已经坐起来,惊喜道:“小公子终于醒了!稍等片刻,奴去把药端上来。”
慕盍脸都没抬一下,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昏黄的烛光落在他乌浓的眼睫上,打出一小片光影。
没一会儿,两个侍女便端着药进来,一个站在床脚端着药盘,一个捧着药碗弯下腰,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手不方便,道:“奴服侍公子喝药吧。”
慕盍依旧是原来的姿势,看也不看她一眼。
正当那侍女不知所措之时,窗外有人出声道:“你负着一身伤从景阳到云州,莫非不是想活下去,而是如同三岁小孩儿一般不肯吃药,耗死自己吗?”
苏绾往后看去,那正是简崇之,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年轻得很,可一对上十来岁的慕盍,就莫名地有种兄长的沉稳。
慕盍注视着他,开口时声音沙哑低沉:“为何救我?”
“慕简两家交好,我年长你六岁,你一上来一不向世兄问好,二不向恩人道谢,枉费怀泽兄这些年来的教导。”
他一提到刚刚过世的兄长,慕盍的眼里涌起浓重的哀伤,嘴唇动了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还不是许多年后的应離忧,许多情绪都没有隐藏起来。
良久,他终于扭头看向那碗药。
那侍女很会察言观色,忙道:“公子小心,让奴来吧。”
她用勺子舀了一勺汤药,慕盍却抬起左手挡住,那是一个拒绝的姿态,而后径自拿过药碗。
那深褐色的药恰好从苏绾面前拿过去,苦气熏得她喉咙发干,他却面不改色地喝完了。
嘴唇翕合,最终只是生硬道:“简大公子,我的手是废了吗?”
“我还不知,”简崇之极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却隐隐带了几分威严:“我自会尽快寻人为你医治,结果如何却不能保证。不过你若是抱有残废便轻生的想法,现下便可自我了断了,莫要叫我白忙一趟。”
慕盍沉默不语。
简崇之知道他心中所想,暂时放下心来,又道:“枫玉这两天急得团团转,四处寻你,你想不想见他?”
他还是沉默,最终只是轻轻摇头。
简崇之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下落,你在这里好好休养便是。无趣了可以到书房中看看书,都随你,只是不得走出这院子,外头有太多人在寻你。你若执意要出去,被人发现了,我也不会再救你。”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兀自离开了。
苏绾在一旁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刚上前一步,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险些一脚踏空。
这次是在书房中,慕盍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
他的背脊单薄了不少,却是挺直的,带着少年特有的柔韧,头发用一条青色的带子简单地系着。右手似乎是医治过了,拆了白布,只留下一条丑陋的疤痕。
他用左手拿过一本书,又用右手慢慢地翻页,一只手还不熟练,另一只旧伤未愈,整套动作都是笨拙而缓慢的。
看了约莫一刻钟,又搁下书,抬起右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羊毫,手指慢慢地摸索了好半天,才以正确的姿势握住了笔。
写了几个字,又停下来。他的手腕使不上劲,缺少腕力又是书法的一个大忌,笔下的字墨水堆积,走势凝滞,如同刚刚启蒙的小孩儿写的一般。
苏绾站在他身旁,却劝慰不了半句,心里是无法抑制的难过。
他看了一会儿,换了左手继续写,这次该快的地方是快了,整个字的结构却是歪歪扭扭,说不出来哪只手写得更糟糕些。
她看向慕盍的侧脸,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眼底却慢慢地聚起一片深暗。
苏绾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还以为他会把笔摔出去,哪知他只是轻轻地搁下笔,把宣纸慢慢地揉成一团。
她忍不住轻声道:“再坚持一下,你以后写的字不是这样的,可好看了。”
慕盍当然听不见她说话,他起身走出书房,与她擦肩而过,目光没有一丁点落在她身上。
春天时小雨绵绵,和风阵阵,慕盍天天都待在书房中看书练字。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是很专注,并非一目十行,而是看的极慢,许久才翻动一页。
看完一本就会铺纸磨墨,慢慢地从头默写一遍。若是中途停住了,忘记了什么字,便又重新把书慢慢地看一遍,又重头开始默写。
苏绾第一次见到这么较真的人,那么厚重的一本古籍,有时来来回回默写了七八遍,竟也不会不耐烦。
她趴在桌上盯着他,一天天下来,也看出了些门道。这读书写字也不只是为了丰富学识,练得一手好字,也能借此机会使内心沉静下来,清醒地去分析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
下棋也是。
春季多雨,有一段日子每日午时后都要来一场雨,下得很急,砸在青瓦上噼噼啪啪地响,雨水顺着瓦片流下,在屋檐下形成一道雨帘,庭院里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慕盍常常会搬了矮几出来,在屋檐下下棋听雨,一下就是小半天。
待到春夏之交,雨水渐少,他就会到庭院中去,坐在池塘边的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