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密西西比河上游深厚的土壤带来新的丰收。大型机械在玉米地里留下方而长的收割带。傍晚,学校下课,小孩拿着弹弓,嘻嘻哈哈,瞄准偷吃的麻雀。嗖一声,石子射出去,偏了,打中收割宽度12米,装载量超过10吨的联合收割机。德国制造的钢铁巨兽无视儿童的游戏。但一个声音从材料容器里传出——
救命,救命。
这是哪儿?
小孩叽叽喳喳,一个人爬上去。一会儿,他惊恐地跳下来,摔断一只胳膊。其他人吓得哆嗦,这才发现收割机底下,正对材料容器的玉米茬凝了一层厚厚的血块。深红发黑。
那容器里的是一名流浪汉,被刀片搅碎四肢,只剩下躯干和头颅,血淋淋地插在大堆玉米粒中。警员把他拔出来。他的身体又轻又冷,血压低得可怜。急救人员扫一眼就摇头。农户来看热闹,认为这是一起意外。流浪汉手臂上全是眼儿,被认为是瘾君子,所以他精神失常,是自己跑到收割机里去的。但流浪汉辩解,身上有针孔,是因为曾在一家医药公司做有偿志愿者。
撒旦的使者,他们都是狼!他们都是狼!!躺在被收割过的玉米地上,他挥舞并不存在的双臂,断面喷出血。他在失血中胡言乱语,嚎得更大声。
很快,流浪汉心脏骤停,抢救无效,被专门机构带走等待家属认领。
每年都有上万具无人认领的遗体,一部分捐给医学院,另一部分火化后葬于县政府公墓。然而无人认领并不意味着死者身份不明,但问题在于,许多亲属拒绝承担责任。通常,葬礼费用很容易就会超过7500美元。
可能他有幸回家,也可能进入学校,助力于新一批外科医生的培养。但是,想象冷气森森的冻库,他躺在一辆推车上,正要被推入柜中。突然他开始抽搐,裹尸袋跟着嚅动。一张嘴巴大张的人脸紧贴着塑料膜。
流浪汉活了。
冻库工人疯了。
又过去许多年,流浪汉曾待过的医药公司被曝光多年来在精神病院进行生物实验,其中涉及危险病毒的合成与传播。等公司终于承认,实验室也存在泄露风险。这时,撒旦的使者,被狼迫害的羊群已经遍布世界。
流浪汉最先被记录。他被搅碎四肢,陷落在堆满玉米的容器中,这是意外,还是谋杀,已经无从考证。唯一确信的是:他复活了,从裹尸袋里钻出来,像一条光溜溜的蠕虫。他摔在地上,痛得惊叫,声音响彻冻库。黑压压的鸟群在屋顶盘旋。
他最先被记录,也最先被遗忘。
他是第一只“乌鸦”。
“乌鸦”是从实验室泄露出的危险病毒,合成它的科学家这么备注。所以这是病毒的名字。但现在,人们只看见死而复生的怪物,却看不见感染者仍具有人的形象,人的悲喜。乌鸦,乌鸦,去,去。他们责怪,把被染黑的异类推远。
不需要撒旦派出使者创造一个最悲惨的世界。人人都是长在地狱里的苹果。
所以我不相信天堂,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我可以看见正午的月亮,听见黑格尔和卡尔·荣格藏在精神病人的讪笑中。我只记录亲身体会的一切。你将看到很多戏剧性的经历,巧合得仿佛设计。但这是真的。里面的人物也没有化名,他们一起组成我的一生。
无论这一切你是否相信,但我不仅是“乌鸦”,并且是全世界最后一只。